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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世蔚

不滅的篝火

我的初中母校是十七中,——現在叫方城縣二郎廟鎮第一初級中學。

我上初中二年級時,班主任是張紹選老師,他教我們數學,我在班委會擔任勞動委員。

張老師中等身材,身體敦實,言語輕和,會拉二胡,會拉手風琴,會畫畫,還會打籃球。

課餘,老師們經常進行籃球比賽。張教師在隊員當中身材不佔優勢,但運球熟練,躲閃靈活,投擲精準。同學們私下經常稱讚張老師多才多藝。

每當張老師從我身邊經過,我常常仰望著他的背影,覺得莫測高深,感覺他溫文爾雅的外表下,似乎蘊藏著強大的力量。

果真,新學期中考之後,我就領教了到這種非同一般的力量。

自我評價,我不是個特別調皮的學生,學習上也算上進。但也許是營養不良,也許是神經衰弱,也許是冬天教室裡暖哄哄的空氣格外適宜,不知什麼原因,也沒有條件去檢查什麼原因,總之課堂上愛打瞌睡的症狀越來越嚴重。

我打瞌睡常常發生在下午。上課鐘聲響過,老師踱入教室,班長喊“起立”,老師和藹地說“坐下”,然後老師開始上課。一般在十分鐘之後,矇矓的睡意在隔窗斜照進來的冬陽的催化下,開始慢慢發酵,如一缸溫水,慢慢抬升,先是漫過後腰,逐漸沿脊樑上升,浸沒雙肩……老師的身影逐漸模糊,講課的聲音越來越縹緲。

我努力睜開重若千鈞的眼皮,怎奈睏意如泰山壓頂,最終睡意如溫水四合,將我徹底淹沒。

這當中,我會被老師提醒,但睡意沉沉浮浮,睡睡醒醒,每一節課都是聽得斷斷續續、似懂非懂。

課堂上的睡意讓我難以抗拒。我自知自己這個搖頭晃腦的瞌睡蟲坐在教室前排不雅,便與要好的同學私下調動,從教室前排換座到最後一排,以求遮人耳目。

調位之後,拉開了與講臺上老師的距離,避開了後排同學的目光,打瞌睡自然安逸了許多。

由於經常趴下偷睡,身姿隱藏較低,後衣襟與後牆的摩擦也就厲害,母親給新做的棉襖,兩週過後襖邊就磨破了邊,露出了白白的棉花。

不過,我這超級瞌睡,最終還是被張教師的偏方給徹底治癒了。

這是下午的一節數學課。

張老師一如既往,帶著微笑,抬腿跨上臺,開始講“相似三角形”。由於紮實的美術功底,張老師板書規範,畫圖十分精準,再加上講課輕聲細語,課堂顯得格外安靜。

這種溫和安靜的氛圍,對我恰恰成了睡意的溫床。開課還不到十分鐘,我已經皮困眼澀,黑板上的三角形開始凌亂,前排同學們的腦袋逐漸模糊。我在座位上搖搖欲墜,搖晃中好像看到了張老師注視的目光,我努力穩住、坐直身體。

但沒多會兒,在濃重的睡意圍攻下,我最後的一絲抵抗不堪一擊,最終雙臂一軟,伏在一摞書本後,又一次睡了過去。

我沉浸在睡意的溫水中,在漆黑的夢境中心懷忐忑地遊走。

矇矓中,感覺張老師停下了講課,也沒了吱呀的板書聲,課堂出現了異常安靜的、長長的停頓。

迷迷糊糊中,我覺得有些異樣,感到情況似乎有些不妙。

可還沒等到我回過神、抬頭偵查,課堂上突然響起一聲大喊——“張世蔚!”

這一聲,像黑夜裡一道通天到地的閃電,如大晴天耳邊的一聲炸雷,——太驚人了!並且這聲驚雷又分明發自一向話無大聲的張教師,——太出我意料了!

我被驚得雙手前伸,一下跳了起來,面前的書散落一地。

全班同學都扭過頭來,目光齊刷刷投向我,我一手扶著書,靠在教室後牆上,像一個被一盆冷水一下子澆醒過來的醉漢。

張老師的表情似惱非惱,說:“張世蔚,咋恁大瞌睡!”

張老師看了我一會兒說:“坐下吧。後排的同學幫他把地上的書拾一下。”接著,又恢復了他輕聲細語的講課,上課繼續。

我坐下來,三魂蕩蕩,七魄悠悠,又驚又羞,魂不附體。

接下來,我這一節課是怎麼上的,一切都記不清了。

但從那往後,我課堂上的瞌睡症不治自愈。

顯然,張老師這驚天一吼徹底祛除了我的病根,——我再也不敢了。

初冬的一個傍晚,我遇到了工作上的一個難題:值日同學掃地打水,不幸把鐵桶掉在井裡了。

這口井大約有一米口徑,磚圈的井壁,天長日久,井壁底部變形突出,水桶恰好墜落在突出部位的正下方。所以,大家用學生食堂的火鉤,用繩子繫著打撈多時,怎麼也鉤不住。

如果打撈不上來,就會影響第二天清晨的衛生打掃,並且,這個鋥光發亮的白鐵水桶和同學們上晚自習用的汽燈,是班級的兩個鉅額財產,水桶撈不上來,耽誤衛生打掃不說,相當於班級財產半壁江山都丟在井裡了,——撈桶是必須的。

晚上放學後,我和同學們在班級斜對面的水井旁研究了半天,決定下井撈桶。

打水掉桶的同學要下井,班長惠慶炳不讓,他自己要下,其它幾個年長的同學也爭著要下。我是勞動委員,在這關鍵時刻,讓其它同學打這個頭陣,多糠氣呀。我一把拽過井轆轆上的井繩說:“別爭了,我個兒小,下去好弄。”

大家見我大義凜然,說得又似乎在理,便不再爭論。我們做好分工,準備開工。

這時,教室內汽燈已經熄滅,部分同學還在點著煤油燈用功。天空中繁星點點,白楊樹葉子已經落盡,交錯的枝丫在夜空中伸展成珊瑚般的剪影。夜很靜,也很冷。

撈桶的方案是:由兩個大個子同學控制井轆轆,我雙手拽繩、腳蹬井壁磚縫下井,繞過突出部位,再用火鉤鉤桶。但真到拽著井繩、俯身下看時,我才想起自己恐高,高度四米以上就會感到不適,面對這七八米的井深,我十分發怵。

在手電燈光下,井壁綠苔密佈,又潮又溼,傾斜的井壁像挺起的肚皮,時時有傾塌的危險。瞬間,幾種可怕的預想一下襲上我的腦門,我頭皮發麻,已經探入井口的雙腿禁不住有點打戰、發軟。

但大話說出去了,退縮是不可能的。我一咬牙,對緊握轆轆把的同學說:“放繩吧——”

正當我俯身下井的一瞬間,我身後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旋即一隻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後衣領,一下將我從井口提出拉到井臺上,“你們這是在幹啥?!”——是張教師。

原來,張老師聽見動靜趕來了。“這太懸了!”張老師批評我們不彙報,批評我們冒險,批評班長不阻攔,但批評的結果是,他決定親自下井。

“算了吧,張老師,大家湊錢再賣個新桶算了,不要撈了,”大家紛紛勸阻,張老師卻笑著說:“你們不用擔心,我是大人,比你們有經驗,沒事哩。”

我們拗不過。大家只好緊張地控制著轆轆把,打著手燈,看著張教師拽著井繩在燈光下緩慢地下到黢黑的井底。

過了好一會兒,水桶終於撈上來了,我把水桶扔在一邊,心裡繃得緊緊的。

大家緊緊握著轆轆把,一雙雙眼睛緊瞅著井下的張老師,一邊不斷小聲說著“老師,小心些”,一邊萬分小心絞動井繩,小心翼翼地幫張老師攀出井口。

手燈光下,張老師一身青苔,兩隻褲腿全溼了。我和大家十分心疼,後悔之極。

張老師抖了抖上衣,彎腰脫下兩腳上的溼鞋,倒掉裡邊的水,又擰了擰褲腳,把鞋穿上,直起身,若無其事地對我們說:“天不早了,都回教室睡吧”。

我們怎能就這樣回去睡覺?就是睡又怎麼能睡得著?

我們不約而同提議——得給張老師烤火。

大家翻出院牆,尋來乾燥的紅薯秧和樹枝,在校園的東北角僻靜處架柴生火。大家把火生旺後,去請張老師。

正在備課的張老師並沒有推辭,也沒有責怪,來到火堆旁,和大家圍坐成一圈,烤火、烤鞋、烤褲子。

透紅的篝火,映紅了張老師和我們的臉龐。同學們和張老師圍坐在一起,沒有太多的語言,只有透徹身心的溫暖。

從十七中畢業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多年來,這堆桔紅色的篝火,在我們心中從未熄滅,它溫暖的不只是那個初冬的深夜,——還有我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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