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水位差,就不會有瀑布的奇觀。詩文亦然。詩文所以忌平鋪直敘,貴能波瀾起伏,究其實質也是感情落差的把握問題。
最常見的拉開感情差距的表現方法是:從反面寫來。譬如,唐·王昌齡的《閨怨》就是這樣寫的。
明明是表現閨中少婦的滿腔愁緒,卻偏偏要從“閨中少婦不知愁”寫起。再如駱耕野的新詩《不滿》,在藝術表現上也有這樣的特點。此詩著意寫人們對四化,其實也是對改革的滿腔熱望,卻從對這也“不滿”,那也“不滿”落筆,所以別有一種搖曳人心的藝術魅力。
這種正面不寫寫反面,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反襯手法。王夫之《薑齋詩話》論反襯之妙時曾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其所以有“一倍增其哀樂”的效果,也是由於把感情推向兩極,使之在一哀一樂之間,造成最大限度的感情落差。劉熙載在《藝概》裡,則把這種加大感情落差的藝術手法,稱為“襯跌”。他認為“詞之妙全在襯跌”。這個“跌”字,即是跌落之義,是對感情落差的非常形象化的說法。
強調一般的習慣心裡與事實之間的差距,能使欣賞者有出人意料之感,而造成較大的感情落差。睢景臣的《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可以為例。這首套曲開頭渲染出一種大事將臨,好戲就要上演的氣氛和神秘色彩。特別是當作者寫到“吹笛擂鼓,見一彪人馬到莊,匹頭裡幾面旗舒……”時,人們在心理上會習慣地認為,這將有貴人來到。此時,人們起碼是懷著要麼敬、要麼畏的感情的。可是當“貴人”走到跟前“覷多時認得,險氣破我胸脯!”,原來是從前明搶暗盜、敲詐勒索的劉三(劉邦)。套曲前後感情形成一個巨大的落差,從而造成一種辛辣諷刺的藝術效果。
展示抒情人物心靈瞬間的劇烈變化,不用說,也能激起巨大的感情波瀾。如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就有這樣的特色。作者開頭寫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三國周郎赤壁/……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作者的感情是多麼地瀟灑、激昂、豪壯,大有一展卓越才華的氣勢。可是,當作者想到,傑出的才華得不到施展、壯志難酬時,感情一落千丈。鬱悶,甚至消極、頹喪: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正是這巨的感情落差,淋漓盡致地抒發了作者壯志難酬的鬱悶之情和胸中的積憤。把握了這種感情落差,就能更好地欣賞此詩。
把握抒情人物此時與彼時迥然不同的行為與表現,也能造成極大的感情落差,取得較好的抒情效果。尚方的《男兵講敘的故事》在藝術表現上以此見長。這首詩共六小節三十五行,前面五行以調侃口吻,講述一隻老鼠竄進女兵宿舍所引起的一場虛驚:“女性在戶籍上登出不了的弱點/被放在耗子黑亮的小圓眼裡/無限地放大/乞求母親保護的呼叫”。直到一個小男兵聽到“呼救訊號”,“用掃帚代替重武器/送葬尊貴女性的冒犯者”時,“女兵們失重的心/才從失態的驚恐向日常的文雅/滑落”。然而,就是這群見了一隻闖進來的耗子都怕的女兵,在後來的一天:“《人民日報》用充滿感情的文字/提到她們/她們和男軍人一起/在祖國的西南邊疆地區/嚴懲了進犯祖國的挑釁者”。這也就是這首詩的結尾幾行。有道是,怯弱者的勇敢,往往愈其勇敢,也愈覺侵略者的可憎。於此,我們也就明白了,前面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在一隻老鼠所引起的軒然大波上做文章,正是為了把感情落差儘可能地拉得更大。
清·冒寒山《葚原說詩》對詩曾有“詩腸須曲”,“詩思須知”,詩趣須靈”的精闢論述。這“詩腸須曲”即指詩的情節構思曲折多姿,跌宕多型。表現感情落差,是作者獲得抒情效果的重要藝術手段,把握感情落差,也是讀者欣賞藝術作品的有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