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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我們年代的愛情

盼望很久的同學聚會,終於決定在2016年5月19日舉行了。

這是我們江一中高六六(2)班“畢業”五十週年後的第一次全班性質的正式聚會。我們住在L鎮的同學幾乎都積極地參加了籌備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聯絡同學。不久傳來一些令人掃興的訊息:XX人來不了,不久又有人說”XX來不了”。但不久還是傳來好訊息:家住ST鎮的全體同學將悉數參加,不久D又告訴大家,遠在廣東的W將回渝參加聚會。這是特別鼓舞人心的事,因為W在畢業後不久就遠走他鄉,距今已經將近五十年了。

對於高六六(2)班,還有我,W都應該有特別的意義,儘管這些更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1. 老同學

W是我的最老的老同學之一,從初小到高中,我們都在一個學校,而且除掉高小兩年外,我們還一直同班。W還曾經是我姐最好的朋友之一,她倆從初小到高中一直同班。由於我姐的原因,W到我家的次數非常多,又由於時代的原因,我和她幾乎沒有正面打過招呼,但我們之間還是應該算是熟悉的。

2. 被埋沒了的明星

在我的記憶裡,W在班上一直是扮演一個並不特別出眾的角色。她好像從未當過班幹部,我記得她曾經當過少先隊小隊長,後來上中學最多也就是當過小組長什麼的。其實,無論從哪方面看,W都是一個不錯的女孩。

她有一頭濃密而略帶捲曲的黑髮,因捲曲而倔強地向上彎曲成小的浪花一樣的劉海,一雙大而黑亮的眸子,微微向上翹起的嘴角總帶著一絲遮掩不住的微笑。她也確實特別愛笑,她的笑聲很響,是有點放肆的“格兒、格兒”的、絲毫不掩飾的、盪漾著青春的歡樂的笑。

W還是一個標準的好學生。她遵守紀律,尊敬師長,關心集體。從發矇一直到高中,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很不錯。有個印象在我腦海裡特別深,那是在初三畢業時,我姐、D、還有W的歷史(政治?)、生理衛生和農業氣象都考了滿分。我至今還記得老師念成績時“W,……100、100、100……”給我帶來的衝擊。上了高中,很多過去成績還不錯的女生成績都明顯下降,而W卻始終保持了中上水平。

W待人友善,總是同時是很多人的好朋友。我姐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把W作為她最好的朋友,拿現在的話說就是最要好的“閨蜜”。

上高中後,W又成了D的好朋友,在一次討論D入團的支部大會上,當D受到不少同學的“善意批評”時,敢於面對同學的“偷拳冷腿”,“不識時務”地站起來為D辯護的就是W。但這激怒了我,使我站起來抖露了原本打算“爛在肚子裡”的那個對D嚴重不利的“秘密”。結果D的入團申請未被透過,我也因此獲罪於D和W。

我現在有些明白了,應該算優秀的W為什麼總是不算突出的原因是什麼了,其中很重要的是她把朋友看得很重,樂於當配角。W是被她的朋友們淹沒了的降低了亮度的一顆明星。

3. 翠柏常青

我說過W在班上雖然不算默默無聞,卻也不算出眾,但一天班主任T在班會上的一席讓我沒摸著頭腦的、欲言又止的、似乎又有深意的談話,使同學們對W“刮目相看”。

我已記不得T當時講了些什麼,只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已被各種不點名的批判弄得心慌意亂甚至焦頭爛額的我,根本就沒把T講的什麼話聽進去;二是我的思路根本就不對,因而聽不出T的講話究竟有什麼指向。

下課了,同桌的F問我T說的是誰,我一下就慌了,忙問:“T講的什麼?難道又是針對我?”我有些像驚弓之鳥。F笑了:“怎麼會是你,難道你聽不出來他講的什麼嗎?”我更惶惑了:“沒聽明白,他說的是誰?”F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神秘:”你真沒聽懂?他說的是我們班有人在耍朋友(談戀愛),不知他指的是誰。“

我釋然了,只要不是又拿什麼事來影射我,人家耍朋友關我屁事。

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這事兒立即在班上炸開了鍋。在那個鼓吹“世界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的年代,那個禁慾主義橫行的年代,中學生談戀愛是大逆不道的事,是明令禁止的。是誰這樣膽大妄為?

同學們私下裡三三兩兩、指指戳戳、議論紛紛。大家猜度著,擠眉弄眼地壞笑著……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一種感覺,似乎同學們在議論和猜度中還得到點什麼。是某種不可言喻的欣賞?還是某種滿足感?甚至有的壞笑還帶著些許醋味。

答案終於揭曉,那對膽大妄為的“鴛鴦〞就是W和班上籃球隊的高中鋒DZ。

是W,我瞭然了,當然應該是她。不知道為什麼我立刻覺得就應該是她,也只能是她,但我說不出理由。

同學們繼續議論著,回憶著,我也盡力地搜尋著殘存在腦子裡的片段記憶。希望找到一些異樣的蛛絲馬跡。我突然有了發現:

前段時間DZ把作業本上的簽名改成了“冰格”這兩個說也說不清含義的字,他口裡也經常唸唸有詞,甚至什麼動作都稱之為“冰格一下”,他還有些自鳴得意。“冰格”甚至已經成了他的外號。但就在不久以前,他的簽名居然又改成了“翠柏”,而W不知什麼時候也改了簽名,叫“常青〞,連起來不就是“翠柏長青〞嗎?這不應該是偶然的。

我立刻向F公佈了我的發現,很快得到大家的認可,於是大家又多了個話題和他們在戀愛的“鐵證”,並終於使故事有了些許浪漫色彩。

我近一步回憶,發覺近來無論是W或是DZ,的確都有些異樣:不久前,W換了一頂新草帽,帽沿上赫然幾個紅得豔人的大字:青春似金。她的笑容好像也比過去更加情不自禁,更加燦爛與嬌豔。而DZ呢,也一改平常木然的表情,有了更多的興奮和笑容。

想到這些,我搖搖頭,嘆了口氣。

隱晦和暗示、含蓄而浪漫,是我們那個年代愛情的特點。

4. 令我感動的傾訴

在那個年代,W與DZ的“風流韻事”絕非小可,對當事人的影響甚至是致命的。它的繼續暗地裡的發酵,對W和DZ都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威壓。

DZ很快就蔫了,像霜打了的茄子。無論是對老師還是私下裡都在為自己辯解,說是W主動找她的,並且W只是給過他一些飯票,而自己完全是被動的,其實他自己並沒有這方面的打算,只是不好推卻而已云云。

我相信DZ說的基本上是真的,但對這種極力想擺脫一切干係的赤裸裸的辯解有些不屑,併為W感到不值。

老師也找W談話了,她承認了一切,並把所有的罪過往自己身上攬。過後,W好像是沉悶了幾天,那張始終帶著微笑的臉龐上有了些許陰霾,也好幾天聽不到那“嘰嘰喳喳”的快語和“格兒格兒”的笑聲,但幾天後就雲開霧散了。然而更令我感動的是幾天以後的事。

記得那天我和F在校門口的斜坡上與W迎面撞上,好久未與我們搭過腔的她卻突然有點羞澀卻又非常認真的叫住了我們,她向我們打聽DZ這幾天情緒如何,並請我們告訴DZ:這事全怪她,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要想開些,過段時間就沒事了。

我和F都愕然了。然後是感動。我已經記不得我們當時對W說過些什麼,只是事後把W與DZ一對比,不住地搖頭。

DZ是往屆生,年齡比我們大兩三歲,已經是接近成熟的小夥子了。他略偏瘦,但身高卻是我們班最高的,應在1米75以上。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已經算是很高的了,像我這樣的小男生需仰視才是。總之,DZ已經是一個英氣初顯的小夥兒了。DZ學習非常努力,成績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他是往屆生,有十分明確的學習目標,就是考上大學。

他不像我,總是去圖書舘去翻一些閒書。他認真鑽研課本,還翻閱一些幫助學習的參考書,我第一次看見到專門為高考編寫的複習提綱就是在DZ那兒看見的,記得是陝西師範大學編寫的。DZ父親是教師,但母親卻在農村,他戶籍隨母也在鄉下,考上大學就成了他跳出“龍(農)門”的唯一希望。對這一點我深為理解。

DZ是班上籃球隊的主力之一,打籃球身高有優勢,經常打中鋒,投籃命中率還算可以。但偏瘦的身體在球場上卻略顯單薄,步伐也欠靈活,還缺乏那種一往無前的拼勁,但他還是是絕對主力之一。

DZ天生一副好嗓子,但他自己卻沒發現,卻被俄語老師梁發現了,從此DZ又成了班上的歌手,經常代表我們班上登臺演出。但說實話,在口形和控制氣流方面DZ卻缺乏訓練,因此也只能代表班上在學校舞臺上一亮他的好嗓音而已。

DZ在班上算“大齡”青年了,為人處事遠比我們這些小男生圓熟。孰親孰疏,孰敬孰倨都有明確區分和指向。在我眼裡,他的一切行為都有很強的功利性。說實話,當年年少氣傲的我,對他的行為還暗地裡頗有些不屑。但老師喜歡他,不少同學也恭維他,但直覺告訴我這些恭維裡面真心不多,更多的卻是無法言表的嫉妒。(見我的日誌《“油揍揍”的故事》)

從這些方面看,我又增加了對W和DZ之間戀情的理解。

5. 重見W

2016年5月17日,在同學聚會前兩天。下午,W的摯友D打來電話,說W馬上就要到了。不知為什麼,我有點興奮,想到車站去迎接她。並送上一束鮮花,作為五十多年前冒犯她的抱歉和賠罪。但又覺得有些唐突,人家老兩口帶著孫女兒回來,一個陌生老頭獻上一束花算什麼玩意兒?於是我給F打電話,想找一個墊背的。但F聽說D回來了,雖然也很高興,但顯然沒有要去接她的意思。不是嗎,按約定,第二天晚上我們附近幾個同學還要為她接風洗塵呢。

走進D的家,由於光線不足,感覺屋子裡一下子就暗了下來,我原本已經半盲的眼睛還沒來得及適應,但我仍然一眼就認出了正在站起來的W,並熱情地向她伸出了手。

W滿臉略帶困惑的笑容,怯生生地握住了我的手。並側過臉去向D求解。

可W還盯著我,同時側臉小聲地問D:“他是誰?我真的沒認出來。”我恍然大悟,忙高聲說出我的名字,並道出了我的小名,D也在一旁解釋。W終於認出我來了,惶惑的笑變成了不好意思的笑。

吃飯了。大家熱情地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喝著酒,很是高興。W坐在我旁邊。她知道我是個瞎子,就不時地給我夾菜,讓我心裡熱乎乎的。

晚飯後大家又聊開了。我望著W,略微卷曲的齊耳短髮,一雙大而亮的眸子流露著內心的坦白,還是那種嘴角向上微翹的笑容,得體地扭住青春不放的打扮。真的,她一點沒變。不,如果說變了,那是變得更有風韻了。可她已認不出我來了,我禁不住有些自嘲式的悲哀:難道我真的老得不堪了嗎?我變化竟如此之大嗎?我敢說,就是在人流如潮的都市裡,我也能一眼認出她來。特別是她的微笑。

末了,我叫了出租,把她和她的家人送回了旅店。她接受了我的好意,我感覺很舒服。

是W。

第二天,我們附近的幾位同學請W一家吃了頓很愉快的火鍋。

我有些恍惚了,W過去在歌舞方面好像沒在我腦子裡留下什麼印象,而今夜,她卻唱得那麼動人,超過了所有的人,哪怕他(她)們過去是文藝骨幹。

DZ也來了,我沒看見他與W之間有過什麼親密的接觸,也沒有什麼單獨的來往。但是DZ卻道出了一個秘密:在W遠走他鄉之際,曾給DZ寫過一封信,鼓勵他要振作精神,不要放棄(追求)。那時DZ早已因私下裡說了反對1966年高考延期的話,被告發而被趕出學校回到農村三年了。

幾天不多的接觸,我感覺到她現在生活得很快樂。

6. 勇敢者

我們的青春年代,是隻允許有“階級友愛”而不允許有“愛情”的年代。但是愛情卻像岩石下的小草,倔強地生長著,但卻又被無情的拔掉,有的是人為的專橫,有的是現實的專橫。所以我在一首詩裡說(我們這一輩):

沒有愛情,只有冠冕堂皇的背叛……

W和DZ的“戀情”是高中階段我們班唯一段被公開了的戀情,雖然只有“飯票”、刻意改寫的簽名、寫有“青春似金”的草帽這些好像不足掛齒的小事,更沒有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樣驚天動地的情節,落幕也是戛然而止的輕悲劇,但她卻是那個年代的一朵奇葩,樸素而芬芳。女主角W是我們那個年代勇敢地追求過愛情的勇敢者。她愛了,追求了,雖然結局仍然是悲劇,但她“沒有背叛”。

感謝上蒼,他讓我有過W這樣的水晶般透明的同學,還有D、DZ、還有F、L、我姐,還有幾任班長、還有整個高六六(2)班。雖然我曾經有過那麼多委屈、屈辱和不快活,但我的同學卻是我一生的寶貝。

我的眼睛溼潤了……

後記:這篇短文早該寫出來了,由於眼疾,今天才勉強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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