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杭州兩級師範學校教授生理衛生,曾應學生的要求,加講生殖系統。全校師生們極為驚訝,他卻很坦然。他只對學生提出一個條件,就是在他講的時候不許笑。他曾對夏丏尊等人說:“在這些時候不許笑是個重要條件。因為講的人的態度是嚴肅的,如果有人笑,嚴肅的空氣就破壞了。”據說魯迅的課講得很成功。別班的學生因為沒有聽到,紛紛向他來要油印講義看,他指著剩餘的油印講義對他們說:“恐怕你們看不懂的,要麼,就拿去。”原來他的講義寫得很簡單,而且還故意用著許多古語,用“也”字表示女陰,用“了”字表示男陰,用“(上么下丨)”字表示精子,諸如此類,學生們如同看天書。
魯迅也曾擔任化學教員。一次要做氫氣點燃演示實驗,他將純氫等實驗用品拿到教室後,發現忘了帶火柴,便回去取。離開前,他再三囑咐學生不能將空氣放進燒瓶裡,否則點燃時會發生爆炸。取回火柴後,他一面講,一面點燃了燒瓶裡的氫氣,只聽啪的一聲,燒瓶爆炸了,他的手被炸傷,鮮血淋漓。他顧不上自己的手,慌忙抬頭去看學生,卻發現前兩排的座位都空著,原來學生們將空氣放進去後,都撤到後排去了。
1920年到1926年,魯迅在北大國文系兼課,先後開設“中國小說史”、“文學理論”等課程。據當時的旁聽生魯彥回憶:“每次,當魯迅仰著冷靜的蒼白的面孔,走進北大的教室時……立刻安靜得只剩了呼吸的聲音。他站在講桌旁,用著銳利的目光望了一下聽眾,就開始了'中國小說史’那一課題。”魯迅講課時,“既不威嚴也似乎不慈和。說起話來,聲音是平緩的,既不抑揚頓挫,也無慷慨激昂的音調,他那拿起粉筆和講義的兩手從來以沒有表情的姿勢幫著他的語言,他的臉上也老是那樣的冷靜,薄薄的肌肉完全是凝定著的。”“他敘述著極平常的中國小說史實,用著極平常的語言,既不讚譽,也不貶毀。”“然而教室裡卻突然爆發出笑聲了。……笑聲裡混雜著歡樂與悲哀,愛戀與憎恨,羞慚與憤怒……”
荊有麟回憶,魯迅的“聲音略帶一點江浙味道,而吐字尤很真切”,他無論講什麼,總“要將那奇異的特點,用常人所不大應有的語句,形容出來,聽的人會有一種興味感”。他博學多能,不管是引證或比喻,材料總是格外豐富而生動。因此,魯迅講課便獲得了空前的成功,旁聽的學生將課堂擠滿,選課的學生常無座位可坐,晚到了找不到座位,便坐在窗臺上。上課時,魯迅“先是一陣微笑,接著便念出講義上的頁數,馬上開始講起來,滔滔如瀑布”。魯迅善用幽默的語調,講不到20分鐘,總會聽見學生的一次鬨笑。他每次上課講兩個小時,聽課的人,“卻像入了魔一樣,隨著他的語句、思想,走向另一個境界中了”。
冶秋回憶,上課鈴聲一響,魯迅就踏著鈴聲的尾巴,“擠”進了教室,開啟隨身帶的小布包,取出《小說史略》講稿,翻開便講。有時學生聽得鬨堂大笑,他卻不停止,繼續講下去,一點笑容也沒有。一連兩節課,有時課間他也不休息,連著講。聽課的學生聽到第四次鈴聲,正在恍惚若失的當兒,他已飄然地擠走了,待到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在紅樓對面新開的路上了。
王森然回憶,魯迅上課時,總是將一支鉛筆橫置右耳上,隨時準備更正講義中的錯字,有時暢談,一小時不動講義,鉛筆便放置耳上不動。下課後步行,鉛筆仍在右耳和長髮間夾著,忘記取下。
許廣平回憶,一次,上課時,前排的幾個學生說:“周先生,天氣真好哇!”魯迅不答。又有人說:“周先生,樹枝吐芽了!”還是不答。“周先生,課堂空氣沒有外面好哇!”終於,他笑了笑。學生受了鼓勵,說:“書聽不下去了!”他說:“那麼下課!”馬上有學生介面道:“不要下課,要去參觀。”這時全體學生都說要去,於是魯迅便帶著他們去參觀故宮了。
當時的女師大學生陸晶清回憶說:未受教前很仰慕,很想看看魯迅是怎樣一個人;初受教時,十分敬重,但有畏懼,看到他那嚴峻的面孔就有些怕。有時他講了幽默話引得我們笑了,可是當他的臉一沉嘴一閉,我們的笑聲就戛然而止。後來,逐漸察覺他並不“怪僻可怕”,才消除畏懼,不僅敢於和他親近,還敢於對他“淘氣”,乃至“放肆”。
常維鈞回憶:講課時,為了讓學生更好理解,魯迅還在黑板上畫畫,或以肢體語言表達。一次,為了解釋《酉陽雜俎》中的故事,他仰著面,弓著腰,身子向後仰,結果身體一彎曲就晃起來,腳下也站立不穩,他自語道:“首髻及地,吾不能也。”學生們見此情形,很是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