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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溫文爾

“你看,這個孩子好懂事啊。”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害怕、沉默、妥協呢?” ——《狗十三》

01

初二的春天,我們全班女生參加學校的一個跳舞比賽。練習的時候,班主任來看我們練得怎麼樣。

也許是因為練習不認真、嬉笑打鬧的緣故,她批評了幾位女生,裡面有一個是和我玩得來的小姐妹。那幾句批評的話不輕不重,可是散場之後,那位小姐妹竟在我面前哭了起來。

我只當她太敏感,對老師的話過分解讀和反應了。可是她突然紅著眼對我說:

“我突然想到了A老師幾年前扇在我臉上的那一巴掌。”

她一提到A,我宛若驚弓之鳥,頓時臉也開始火辣辣地疼,好像那巴掌扇在了自己臉上,那些好似已被我遺忘的往事,又湧上了心頭。

但那件事比單純地被人扇一巴掌還要疼。

那件事也是發生在五年級,那個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

A老師是我五年級時所轉到的一所小學裡的教導主任兼我們的數學老師。

轉校生最大的不方便就是沒有教科書,因為上學期學校只訂了原定數額的書本。

上她的數學課,我沒有書,她漫不經心地要我去校長辦公室打電話給我爸爸,把書想辦法給我弄過來,我有點緊張,因為全班只有我一個人沒有書了,而且大家已經要上課了,我並不想因此而與眾不同,立刻跑下樓去校長辦公室打電話給爸爸。

剛放下電話,她氣喘吁吁地下來了,臉比平常更紅了,是那種夾雜著憤怒的紅,可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憤怒。

她和校長說了幾句話就把我拽到她的教導主任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劈頭蓋臉地開始責罵我。

至於原因,從她充滿憤怒的語句中,我漸漸明白過來,她要我去校長辦公室打電話又改變了主意,立馬叫我回來,可是我那時已經一溜煙地跑下樓,沒有聽見她後面的話。她認為是我故意這樣不理她,還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

我不知道她罵了我多久,那時我只覺得被罵得天旋地轉,更不會去著意衡量時間,只知道那時前所未有過的漫長。

我就這樣站在她面前,低著頭不知站了多久,整個過程一直沉默著,幾次眼淚幾欲湧出,都奇蹟般地留在了眼眶裡,硬是沒下來。只是身體會不由自主地顫抖。

許多難聽的話,我都忘記了,只有一句我永遠記得:

“只要我現在願意,你現在就可以拎著書包走人。”

這句話在那時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猛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眼中依舊是澆不滅的怒火沖天,尖尖的食指指著門外。

那時我突然明白,原來我不是轉到了一所新的學校,我是寄人籬下啊。

不知道是怎樣用嚇得疲軟的雙腿支撐起整個身體,走到教室裡,驚魂未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老師的教室吵吵嚷嚷,但是聲音卻彷彿離我十分遙遠,原本明亮的教室暗了許多,壓的人喘不過氣來,我的身體忽冷忽熱。

02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完了,卻不知道更糟糕的在後面。

幾天後數學課上,A老師佈置了幾道課堂練習,我寫完就交到了講臺上。之後大家的練習被批改都被髮了下來,只有我的沒有。

A老師走到我的面前,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重述了幾天前那件事情,她還是覺得我不尊重她,又當眾批評了我一次。

她把我吃驚的表情當眾解釋為“裝無辜”,而她毫不留情揭開了我的“假面”。我不知道她是遇到過行為多麼惡劣的學生,才會這樣解讀我。

她舉著我的作業本,上面全是紅鉤,按理說全對她是會加上一個鮮紅的100,可是我的沒有。

她把作業本扔到我的課桌上,說,沒有在上面寫下的100,就是對我不尊重老師行為的懲罰。

教室裡一片寂靜,我的臉很燙。

當時我還沒有“對老師憤怒”這一情緒,因為在我所接受的教育裡,老師只會是正確的。

我只覺得很害怕、很恐慌,為這種來自老師的“以牙還牙”的報復手段。

之後我發現,不單單是我,全班大多數同學都怕她。

數學課上,練習題由我們一個一個排隊上去交給她批閱,全對的,她會笑容以對,稍微錯了一點點,她會把你的練習本隨手一扔,扔到幾米之外,要你自己去撿,那一次次紙張重重落在地面的聲音,在沉寂的教室裡,格外刺耳。

當時不覺得,現在越來越明白,那樣的陰陽嘴臉,有多醜惡。

我的那個姐妹,被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打過一巴掌,也只是因為,數學公式等號的右端少寫了一個平方。

03

同樣在五年級的時候,學校的校長是我們的體育老師。

一次做課間操,有領導來視察,之前校長組織我們做了很多次演習,偏偏這一次剛剛下來一場雨,我所站的位置地勢比較低,有積水,為了對齊左右兩邊的同學,我踩在水坑裡,領導看見了,特意要我往後站,避開水坑。

體育課上,校長特意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拎出來,說:

你就是那個全校唯一沒站好隊的女生?

我像只兔子一樣被他揪著。我的耳朵紅了,因為他手的力度,因為我無緣無故所受的折辱。

校長脾氣暴躁,升旗儀式下教訓我們放學回家要注意安全,誰要是敢犯事損了他以安全著稱的小學的招牌就如何如何。

偏偏我一次過馬路的時候差點被車撞了,所幸司機反應快,按了剎車。

不少同學看見了,我被嚇得渾身哆嗦,可是我害怕的不是上一秒的與死亡的一步之遙,而是怕事情傳到老師和校長耳朵裡,又要被當眾批評。

事發當天是週五,所以週六週日我寢食難安。

“寢食難安”四個字用在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身上很奇怪,但是我確實是在那種狀態下度過的別人所謂的美好週末。

儘管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可是那種縈繞不斷的恐懼感,我現在還記得。

04

五年級的我在班裡一向很少說話,總是很安靜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不少同學以為我得了抑鬱症。

那段時間我確實很抑鬱,抑鬱得喘不過氣來,每一次披著清晨的陽光來學校,我膽戰心驚,我害怕,害怕被老師揪出來批評。

一次極端的時候,我拿著一把尺子就往手腕上割,我覺得心裡很痛苦,但是不知道這種痛苦來自何方。

班裡的同學們也不敢違背A老師,A老師拿那些差學生批評取笑的時候,大家在笑著,最好的朋友也不會為你說話。大家習以為常,幸災樂禍地覺得不只自己會被老師罵呢。

我也笑了,笑容裡有一絲輕鬆。

我認真完成作業,認真聽講,中規中矩、適可而止,帶著一種搖尾乞憐的姿態,討好地做學生分內的事情,以避免再陷入類似於那樣的窘境,也不想把和老師的關係弄得很僵,以免影響成績。

心裡想著,熬過這一年就好了,那時我會去到一所新學校,開始新的生活。

大家都是這樣想的。

05

可是沉默地走過那段時光,來到新的學校,或多或少也會看見類似的情況發生在別身上。

我還是習慣沉默,沉默就代表著不引火燒身,沉默就意味著與我無關。

不知不覺,我也習慣成為那冷眼旁觀者中的一員,造成他人心中隱痛的幫兇。

我也遇到過很多良師,我的內心很渴望去靠近他們,我也知道他們看好我,可是很奇怪,我就是沒有辦法放下從前刻在我骨子裡的“師生間的尊卑”,像朋友一樣,和他們談談。

那些傷痕,就這樣在我心裡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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