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後，我才知道，婆婆給自己留了一筆養老費。

當初我和季鵬結婚，想買套新房，但我們的存款，加上我父母願意借給我們的，還差幾萬。我希望婆婆能借我們點，等以後，慢慢還給她。那樣結婚後，大家就不用擠到一起生活了。

季鵬支支吾吾地和婆婆提了這事，但婆婆直截了當地說沒錢。

老人辛苦把孩子撫養大已經很不容易，掏不出多餘的錢給兒子買房，我能理解。於是我讓季鵬別為難婆婆，房子等以後有錢了再買。

我們這邊剛結完婚，季鵬姨家表弟也準備結婚了，他姨準備掏空家底給孩子買新房。婆婆在臥室打電話勸她別傻，不能把錢都掏給兒子媳婦，一定要留點養老。不然老了，孩子如果不孝順，日子可悽慘了。隨後，她話鋒一轉，說自己就存了十幾萬養老錢。

當時我就在客廳，老房子不隔音，婆婆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

可能婆婆覺得就算我知道，也掀不起什麼浪，所以沒刻避著我。畢竟，我之前那麼好講話，沒彩禮沒三金沒新房，幾桌簡陋的酒席就把我娶回家，婚後一年多，我在外勤勤懇懇上班，回家也沒閒著，事事和她搶著幹。

我孝順懂事的前提，是因為我愛季鵬，愛這個家，自然處處替他們著想。

可沒想到，婆婆竟然有這樣的私心，我再也沒辦法心甘情願毫無保留地對這個家付出。

一開始，我也沒跟婆婆明著過不去，就是挑季鵬毛病，只要他有一丁點做的不周到，我就和他吵。婆婆看不下去了，明面上勸季鵬讓著我點，但私下到處說我心眼太小。

婆婆的話七繞八拐傳到我耳朵裡，我直接和她說，夫妻沒有不吵架的，要怪只能怪房子太小，讓你不得不看著我們吵。

婆婆知道，我介懷當初她不幫著買房的事，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那以後，她不勸了，但看我處處不順眼。

孩子就在這時候來的，婆婆高興的每天眉開眼笑。但我一想到孩子要出生在這個狹隘擁擠的老房子裡，就意難平。

2

那時，季鵬已經升職加薪，但房價也水漲船高，我們買房的夢想越來越遙遠。我對婆婆的怨念也一天天加深。

又處在孕期，我身體不適，更是沒法和婆婆和平相處。

下班回家，我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油煙味，一陣噁心，我忍不住乾嘔。

“媽，我和你說多少次了，做飯一定要開油煙機。不然油煙飄得滿屋子都是，先不管我懷著孕聞不了這味，時間長了，這屋裡牆也該燻黃了。”

“行，行，行，不就懷個孕，事真多……”婆婆後邊的話，被轟隆隆的油煙機聲蓋住。

菜上桌後，我拿著筷子對著油膩的紅燒魚來回戳了幾下，始終提不起胃口。

“快吃啊，不吃的話別用筷子戳來戳去，我們還吃呢！”婆婆面露不快。

我簡單吃了幾口飯就進臥室了。

“馬上都當媽的人了，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肚裡的孩子著想。這天天吃飯比貓吃得還少，孩子的營養怎麼能跟得上……”身後傳來婆婆喋喋不休的抱怨。

遲一些，我見婆婆家務收拾妥當進臥室了，我就悄悄定了份酸菜魚外賣，想著回頭躲屋裡吃。沒想到，季鵬幫我拿外賣時，正好被到客廳倒水喝的婆婆撞見。

婆婆憤憤不平，她站我臥房門口，罵我不尊重她。她辛辛苦苦燒了飯不吃，非要吃外面的垃圾食品，而且她明明燒了魚，我還故意點酸菜魚，這是存心跟她過不去。

被婆婆這麼一鬧，饞了兩天的酸菜魚，瞬間變得食之無味，我扒拉了幾口，就沒吃了。

因為吃飯的事，我和婆婆鬧得雞飛狗跳。後來我提出，孕期先住孃家，等生了孩子再過來。季鵬沒反對，婆婆也同意。但我收拾行李時，她嘀咕了幾句，說正好也伺候夠了，我回去讓孃家人伺候伺候也好。

在孃家，我媽換著法子給我折騰各種好吃的，我的體重很快就上去。沒想到，這會導致我生產困難。孩子發動那天，我父母把我送到醫院，婆家人隨後也都到了。

大家懷著緊張激動的心情，期待孩子的降臨，但開了6指後，孩子始終出不來，見我體力逐漸不足，醫生建議轉剖腹產。

在簽字環節，婆婆怕剖腹產的孩子體質不好，拼命阻攔，她說：“別人都能生，為什麼她生不出來？都是女人，她怎麼就那麼矯情？”

3

要不是季鵬阻攔，我爸一個拳頭就砸到婆婆臉上了，我爸說：“如果我女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剁了你！”

見我爸發了狠，婆婆慫了。她雖然不同意，但只敢躲在角落裡小聲發牢騷。

事後，我堂姐把產房外的事描述給我聽，我決定一輩子都不原諒婆婆。季鵬不斷和我解釋，婆婆也沒壞心眼，就是性子直，想到哪說到哪，讓我別計較。

我冷笑，她那哪是直性子，根本就是想要我的命啊。如果我死在產房裡，估計她也不會傷心，反正季鵬年輕，可以再娶。

因為這檔子事，我買房的願望越來越強烈。可隨著孩子降臨，我們的日子更加拮据。見識了婆婆的蠻纏，我父母怕我受委屈，把我接回孃家坐月子。

那時，弟弟已經談了女朋友。怕影響到弟弟，坐完月子，我就回婆家了。

我原本以為，這輩子，都要和婆婆生活在同一屋簷。沒想到，孩子三歲這年，我們家突然迎來轉機。

那兩年，季鵬的公司走下坡路，單子越來越少，眼看著就要倒閉。身在廣告部的季鵬做了一套方案，半年不到，單子像雪花一樣飄來，公司乘勝追擊，研究了新產品，讓季鵬到鄰市當區域經理。

工資漲了20倍，季鵬發達了！

從前我們不敢想的事，現在只要季鵬認真工作兩三年，我們就能在市區買上不錯的房。我不僅能遠離婆婆，還翻身做了富婆。

那段時間，我做夢都會笑醒。我用了幾天時間，把從前覺得貴，不敢買的東西，全加入購物車；婆婆每天也喜氣洋洋，為了應景，她還買了個金鐲子戴上；公公雖然沒準備買什麼，但臉上也比從前有光彩。全家都籠罩在一種喜悅的氛圍中。

就在我全心全意等待當富婆時，婆婆卻另有打算。

4

那段時間，婆婆格外忙，因為平常處得不好，我也沒過問她的事。

公司給季鵬放了幾天假，做調走的準備。我心想，等他一走，我們就聚少離多了。有天下午，提前完成工作，我就和公司請了兩小時假，想回去陪陪季鵬。

我剛到家門口，聽見婆婆和季鵬談話的聲音，因為說到我的名字，我就站門外聽了會。

“聽媽的，趁孩子小，和文靜離了。她心眼太小了，撐不起大局面，以後只會拖累你。”

雖然我知道婆婆對我有諸多不滿，但聽她親口說出來，我心裡還是像被人捅了一刀。我屏住呼吸，想聽聽季鵬會怎麼回答。

“媽，這事以後別再提了，我一無所有的時候，靜靜跟了我，努力上班，帶孩子……”

“鵬鵬啊，你別傻，她一個月掙幾個錢啊？以前她就跟你差一大半，以後更是沒辦法比。”婆婆不耐煩地打斷季鵬。

“媽，這些話你以後別再說了，免得家庭不和諧！”

“唉。你這人怎麼就不開竅呢！”婆婆氣急敗壞，她說，“我最近幫你打聽了，鄰村有個姑娘，大學剛畢業。她父母說了，只要我們家給30萬彩禮，就願意把女兒嫁過來給東東當後媽。那姑娘我見了，性格特溫柔，模樣也水靈，改天你也去瞧瞧。”

原來婆婆那段時間是去物色新媳婦了，我感覺像被人從頭澆了一盆涼水，一陣陣反胃，心也涼透了。

季鵬覺得沒辦法和他媽溝通，準備離開。門剛開啟，他就看見站門口淚流滿面的我。

他一臉慌亂。

“聽媽的，一個好的女人能光耀門楣，趁東東還小，你趕緊和她離。”婆婆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媽！別講了！”性格一向溫吞的季鵬忍不住呵斥了一聲，婆婆這才發現我回來了。

看到我的一瞬間，婆婆有些驚訝，同時還有些愧疚，但很快她臉上就被一種嫌惡和冷漠代替。

季鵬一臉心疼：“靜靜，你別難過……媽也是一時糊塗，你別和她計較。”

5

我淚如雨下，這幾年受的委屈，傾瀉而出。我知道婆婆不喜歡我，但沒想到她會恨我到這個地步。兒子一有錢，她就想把我踢出家門，找別的女人來代替。

“媽，你快和靜靜道歉！”季鵬慌亂地擦拭著我的眼淚，但怎麼也擦不乾淨。婆婆沒回應，轉身進臥室，嘭一聲把門關上。

我委屈至極，原本想回孃家，但想想不甘心，那樣不正合了婆婆的心意。我必須振作起來，才有力氣和她鬥。

季鵬去外地後，我和婆婆還在冷戰，她是鐵了心想把我掃地出門。在這個節骨眼上，公公突然出了車禍。

那天下午，他出去散步，被一輛疾馳而過的摩托車撞成重傷。車主逃逸了。

送進醫院時公公奄奄一息，渾身多處骨折加中度腦震盪，搶救了幾個小時才脫離生命危險。

婆婆的眼淚幾乎都快哭幹了，我的心也揪成一團。平心而論，雖然我和婆婆關係不好，但公公平常對我挺不錯。

季鵬火急火燎趕回來，但因為那邊工作剛展開，公公剛出重症監護室，他又回去上班了。

半個月不到，警方根據當地的監控，找到了肇事者，公公得到了賠償。婆婆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些，但還是心疼公公受的罪。

次月，季鵬回家，公公已經出了院。

那天，他匆忙去看公公，我拎著開水正準備進去，隔著門我聽見婆婆在誇我，於是止住腳步，婆婆說：“這段時間你不在家，多虧了文靜，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熬！”

“媽，作為兒媳婦，這些都是靜靜該做的。”

“鵬鵬啊，是媽糊塗，媽之前和你說，讓你娶鄰村女大學生的事，你就忘了吧，當媽沒說。”

“怎麼？看到文靜的好，不想別人當你媳婦啦？”季鵬開著玩笑。

6

“老實和你說吧，那家人真不是玩意，上次見面我提了一嘴，說如果結婚給30萬彩禮。可你這邊婚都沒離，他們那邊就催著要彩禮，說想先拿錢給兒子結婚。”

婆婆重重嘆了口氣：“唉，上回他們打電話來，我正在醫院照顧你爸，就把你爸的事說了。結果他們一句關心的話也沒有，反而怕你爸變殘疾人拖累他們……”

“媽，那家人本來就不靠譜。”

“是啊，仔細想想，文靜家確實靠譜得多。這次你爸出事，她父母三天兩頭來探望，文靜媽怕我累，總是幫忙做家務。想當年，文靜嫁給你，什麼也沒有，但她沒計較過，是我先和她計較，她後來才變得難講話……”

我默默地把水瓶拎回廚房。婆婆能這麼想，我很欣慰。

我也反思了一下，其實婆婆給自己留養老錢的行為，並沒有錯。她以前在養老院工作過，見過太多子女不孝的悽慘老人。那些老人好歹還有錢去養老院，像婆婆這樣沒退休金的，如果孩子再不孝順，日子更悽慘。

這幾年，她除了阻攔我剖腹產那件事，其他方面，也不是一無是處。

她一直盡心盡力幫我照顧孩子，讓我能安心工作；每天一日三餐給我們準備熱乎的飯，雖然有些不是我喜歡吃的，但都是孩子喜歡吃的；房子雖然小，但一直被她收拾得整潔明亮。

我們鬧矛盾，我也有責任。我喜歡翻舊賬鑽牛角尖，總是揪著過去的事不放。從未想過包容她一些。

希望以後我們都能看見對方的好，去珍惜對方的好，而不是死盯著對方的缺點不放。

都說距離產生美，等明年買了新房，不用在同一屋簷下天天爭鋒麥芒，相信我們的關係會慢慢得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