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日，在南方的一個小城開會。那天，會議結束得比較早，大家都在酒店玩手機或睡覺。我是一個閒不住的人，感覺在酒店有點沉悶，於是，一個人走了出去。酒店位置比較偏僻，本想搭車去城區。等車的間隙，我留意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座拱形大橋，橋下流水潺潺，遠處青山隱隱，甚是養眼。我想，何不就在河岸溜達呢。許是這裡人煙稀少，因是冬季，溪流的水雖不多，但清澈透明，河床裸露出大大小小的石塊。橋底下的石階上，有個婦人蹲在那裡專注地洗著衣服，偶爾停下來，撩一下耳邊的碎髮。前面有個大煙囪高高地聳立著、直插雲霄，煙囪裡並無煙霧，也許是已經廢棄的舊物了。水中的倒影恰好和煙囪連成一條直線，更顯得高大威猛。隨意地向前走著，陽光正好照在臉上、身上，暖洋洋的。偶爾，一陣微風拂過，讓人舒服得想睡覺。忽然，前面傳來一陣陣笑聲，原來是兩個孩子在流溪中玩耍，他們的父親在後邊追逐呢。我停下來，看著他們嬉戲的身影，感慨萬分，多好的父親！多開心的孩子呀，他們還是那麼天真爛漫。也許是被他們的快樂感染了，不甘寂寞的鳥兒也不時歡叫著從頭頂飛過。一邊走，一邊隨意拍下喜歡的畫面，心裡也就莫名舒暢起來。此時的陽光灑在河面上，橋和大煙囪以及遠山的倒影都那麼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像一幅極美的油畫。我久久地注視著這一切，感受著大自然賦予的魅力。
再向前行，有一個八角涼亭正好坐落在河水的拐彎處。我坐下憩息，旁邊菜園裡給蔬菜施肥的大姐好奇地看著我這個外來客，我向她笑笑。遠處的大黃狗對著我象徵性地吠了幾聲，又眯著眼睡覺了。歇好了，我走向河對岸，重新打量這條不知名的小河。其實，它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我的腦海裡。夕陽快要西下，此時，才感覺肚子有點餓。於是轉而走向旁邊的小道，這是一個嶄新的村莊，從房子和院落以及停著的小車，大致可以推斷出這是個富裕的村莊。然而，我感興趣的卻是路邊白牆上寫著的一些字句“小時候走親訪友，不乘車馬，日落而歸。”“小時候，江水可浣衣，江上可行舟”。“小時候愛扮姻緣，但長大了才發現，最遊戲不得的，便是姻緣。”一邊看，一邊想，似乎都很有道理。我們的小時候，雖然條件比較艱苦，但還是饒有趣味的。搖搖頭，忍不住笑。走上大路，原來是一條街市，行人也多了起來。看見有賣粿的，買了兩個來吃。感覺還不過癮，看到前面有間小店，走了進去，原來是一間麵食店。問老闆是否還煮麵，戴著眼鏡的斯斯文文的年輕老闆爽快地說，沒問題，我現在就給你做。看我猶豫不定，老闆善意地告訴我：不如來碗刀削麵吧，這是我們店的招牌，很多人都喜歡的。從冰箱拿了瓶當地的啤酒，慢慢喝。等面拿上來了，果然味道誘人，裡面有酸筍和肉絲，面是現做的，特別有韌性。我吃著，讚不絕口。此時店裡無人，年輕的老闆便和我聊開了。“姐，這是我們古城的面呢，當然好吃。”“噢，古城，古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老闆又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了：“我們古城可是名城呢，有很多古蹟，太值得去看了。你有時間，一定要去古城看看。”一碗味美的刀削麵，勾起了我對古城的嚮往。瞅一個相對空閒的上午，我向主辦人告了假，決意去探訪古城。
開滴滴車的是一個清瘦的男孩，去古城有幾十公里的路，一路上都閒聊著。他很訝異於我專程去看古城，他說他是本地人，也曾是個有志青年。大學畢業後在城裡也找不到很好的工作，賺的錢也不多，一度曾很迷茫。回到家鄉後，因為性格內向，人又瘦弱，好多女孩子都看不上他。還好今年終於結婚了，妻子也懷孕了，他很快就要當爸爸了，總算是有些欣喜。我勸慰他：反正家裡有房住，也沒有什麼壓力，既然已經娶妻要生子了，就在家鄉安安份份地工作吧，這樣既可以照顧到家人，自己也沒那麼辛苦。何況你們家鄉山清水秀，多麼好的居住環境呀，我都想賴著不走呢。聽了我的話，他似乎豁然開朗，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好的，姐，你一席話，勝我讀十年書了，我知道以後該怎麼做做了，謝謝姐！”我注意到，他的車裡還放著一本書，看來他也是個熱愛文學的青年。於是，我們的話題又轉到文學上了。他說，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感覺和我聊天很輕鬆。為了表示他的謝意，他想帶我去一個有名的南寺塔看看，可是因為下雨，看著我腳上的靴子，他又猶疑了：“姐，上山的都是泥路，你的鞋子不合適。”看得出，這是一個細心的男孩。我笑笑，不去吧，沒事的。他想了想，姐，不如我帶你去三江口吧，你一定會喜歡的。果然，車子走上大橋的時候，兩邊的景緻就讓人不願意移開視線，寬闊的水面，偶有一兩片綠洲置身其中，讓人想跟著去一探究竟。車子停在路邊一個賣麻薯的地方，他說這裡的麻薯最好吃，是手工擀成的，非要請我嚐嚐，我試了一塊，軟糯香甜可口，確實不錯。等他把車子停在一片開闊地，他告訴我，三江口到了。下車後，細雨紛飛，柳絮亂舞。他對著江面，向我描述著以前曾有許多名人來過此地，有的還留下了膾炙人口的詩句。說著，他背起了孟浩然的詩：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此時，江霧瀰漫，遠處的青山隱隱綽綽，江面上，有一些船慢悠悠地在雨中游蕩。因是旅遊淡季，遊船大都停泊在岸邊。由於時間關係，我也沒時間坐船遊江，只能在岸邊遠遠望上幾眼，用手機拍幾張照片留念。男孩走過來，要給我拍照，又讓我站在船舷邊留影。他又引著我在景區走了一圈，介紹了三江口的近況。臨走，我再次迎風站在江邊，細細品味著前人的詩句，體會著心胸開闊的境界。確實，我覺得，你能看多遠，你的心胸就有多寬廣。這裡離古城不遠，等把車子停好，他怕我找不到方向，又帶我去看有名的城樓，保留完好的城樓就居高臨下地盤踞在江邊的城牆上，威嚴莊重，神聖不可侵犯。它古色古香，分上下兩層，雕樑畫棟，整體是木質結構。城樓前的空地上，有一八卦陣，上面分佈著一些字型和圖案，極為有趣。我猜想應該有很多文人墨客都踏足過此地，然後留下一些詩句吧。我不想耽誤他時間，催他趕緊去做生意。他想了想：“姐，既然你都是專程來古城玩，我索性今天也休息吧，陪著你一起玩，我也看看古城。”有個伴自然是好的，他攝影技術不錯，還很有耐心，不時還給我出主意要怎樣拍更好。慢慢和他熟了，我也放鬆了，真把他當成弟弟。城樓下方，便是一條老街。大都保留著明清時期的徽式風格，青磚黛瓦白牆，裡面也是木質的門窗和板壁。如今的老街也已經商業化了，大都變成賣工藝品和當地土特產為主的店鋪，當然，要生存就要有收益，人家畢竟也要維持生計。
美中不足的是，雨一直在下，乾脆買了一把雨傘。因為我經常在拍照，就把雨傘放在地上，細心的男孩走過來，主動給我撐傘，心裡生起一股暖意。獨自在異鄉，得到陌生人的關心，便覺得雨天也是美麗的。再拍人像的時候，我的臉上也有了笑意，他說，這才應該是你本來的樣子嘛。古城很大，整條古街我們從頭到尾都走了一遍。其間有幾處門樓，是以前的狀元坊、榜眼坊及探花坊。我猜門樓大抵是用漢白玉之類的石塊砌成，上面雕刻著一些鳥獸之類的圖案，還有一些詩句。那天我恰好穿了一件上紅下黑的連衣裙，頭上戴著洋氣的帽子，揹著小巧的背囊，在青石板上“嘟嘟”地踩著雨水，男孩笑說我像個學生一樣。確實，走在古城的街頭，我把自己當成了從民國走出來的女學生，一顰一笑都帶著民國的風情。把古城走完了，連小巷裡的老房子也沒放過，還在六眼井邊稍做停留，在黃包車上顧盼生輝，去竺可楨的老房子裡匆匆一覽，與竺可楨合影留念。玩夠了，這才感覺到肚子餓了。男孩說帶我去一家很地道的小店吃手工面。這是一間不起眼的老店，裡面幾乎坐滿了人。我讓男孩點了他心儀的，也跟著要了同樣的一碗，然後搶著買了單。面不貴，好像十來塊錢一碗。麵條是壓扁的捲曲的，有彈性，裡面有黃蘿蔔冬菇青菜肉片等，果然濃香味美。回程的路，似乎走得很快。男孩揚揚頭：“姐，我今天過得很開心！謝謝你！放心吧，以後我也會像你一樣熱愛生活的。”我微笑不語，只給了他一個開心的手勢。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也沒有保留任何聯絡方式。生命中，每一個人的出現，都有他出現的道理。每到冬日，我總會記起有那麼一個男孩，為我撐過傘，陪我一起看過古城。我想，他現在一定過著幸福的生活。為他祝福！
作者簡介
何曉霞，江西鄱陽人。喜歡用眼睛去發現和感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