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同言
我再次見到老人的時候,她已經認不出來我了。
她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說家裡來客人了,她要去打糖水蛋。她還記得自己年輕時候的一些習慣,比如她很客氣,每當家裡有客人,她總是給人打糖水蛋。
我見識到生命往前行走過程中的殘酷和無奈。
有些人,站在你的面前,還是原來的人,但也不再是原來的人。
老人和我家還有些親戚關係,但只是爺爺輩的人走得近,到了我父母這輩,彼此之間便疏遠不少,再到我們這一輩的時候,更是走動不勤,只能說得出來稱呼什麼,見到面還能認出來。
我上次見到老人還是初中,她看起來身體很好,面色紅潤,走路很快,她和老伴還在農村種了很多莊稼,家裡養了幾十只雞鴨,也餵養好幾頭豬。老人很勤快,她是那種閒不住的性格。
後來,她的老伴去世,她一個人把種的莊稼減少一部分,其它都照常。
再到現在,老人已經開始糊塗了,做起事來顛三倒四,曾經一個村的人都開始不認識,最後是她的孩子和孫輩們,她也不能把臉和名字對上號。
老人有4個孩子,兩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個女兒外嫁,一個兒子做了上門女婿,頂多在過年或者生日的時候打點錢回家。
剩下兩個留在本地的兒子和女兒,家境都很一般。
正因如此,在面對母親的贍養問題上,大家才會為了任何一點小錢斤斤計較。
反正都害怕自己吃虧,她的女兒比較孝順,經常回去看望老人,但是想到自己不是兒子,養老這種事應該是哥哥的責任,最不濟也要一人一半,她說:“我要是把媽接來我家了,我哥肯定就不管了,要是這樣,我老公這邊肯定會有意見,我也不敢這樣做,我也還得過日子。”
而老人的兒子,自然也不敢把母親接到家裡去,因為他家裡是妻子說了算。他的妻子不同意婆婆來自己家,他也不敢說這話,只能是儘量平時回去多看望。
所以,老人的晚年歸宿一直是個問題。
大家都沒有明確的主意,就只能是這樣拖著。
包括去養老院,也因為怎樣出錢類似的問題,產生了分歧,只要有一個孩子不同意的話,這個方案就不能進行下去。
78歲的老人,還是一個人住在老家。
她曾經因為記性不好,吃多了藥被送到醫院,已經吃過了她忘了再吃了一次;也曾經因為出門找不到回家的路,半夜才被隔壁鄰居找到;她現在還是勤快,但經常忘了正確的播種時節,種一下壓根不應季的東西,自然也生長不起來。
老人老了,她不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利落,以前的她很愛乾淨的,家裡到處收拾得一塵不染,現在家裡卻也是處處都亂七八糟。
我媽每次回去見到老人,都會在她家裡坐一會兒,聽老人說一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她說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這些記得清清楚楚,反而是現實生活中的種種經歷,昨天的事她今天就忘了。
我媽時常感慨:“人老了,真是一場磨難,年輕時多能幹的一個人,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生活中,你發現沒有,很多時候親情好像只是用來送別的,孩子再多也是如此,也難以改變很多人老無所依的真相。
當愛的箭頭不斷向下,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把關於上一代親情的傳承不斷延續下去。
更加殘酷的是,有些人還會成為累贅。
《百年孤獨》裡這樣寫道:生命從來不曾離開過孤獨而獨立存在,無論是我們出生,我們成長,我們相愛還是我們成功失敗,直到最後的最後,孤獨猶如影子一樣,存在於生命一隅。
不管你有沒有另一半或者是孩子,人這一輩子,最終還是會有很多路程,需要自己一個人去走。
這段路程,寫滿很多未知的心酸和苦辣,當你一個人走著的時候,就像走在人生寂寂的寒冬裡面,別人無法看見你所經歷的風雪。
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
就像是年輕的時候,我們不能體會一個老人面對的孤獨和悲涼。想起小的時候,我經常看見很多老人坐在村口,他們用渾濁的眼睛望著前方,一看就是很長的時間,他們總是很安靜。
而孩子在一邊熱鬧地玩耍,上躥下跳,好像猴一樣。
這兩種場景,可以說形成鮮明的對比,一種是生命暮年的逐漸凋零,一種是生命之初的蓬勃向上,彼此都隔得很遠很遠,就像是望不到邊的道路一樣,雖然歸宿相同,但是此時景色相遇,卻完全不一樣。
想起王小波在《黃金時代》裡寫:
那一年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後像變得捱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不管你承不承認,老去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場渡劫。
生命在歲月面前的無力感,就像是向前不斷奔流的水一樣,不管你做什麼努力,都不能改變這場追逐本身的宿命和方向。
而我們每個人,最終都會踏入這樣一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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