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個寒冷陰雨的傍晚。
我正要收拾店面下班,有個圍著嚴嚴實實圍巾的女人推門而入。
“姐,你這裡有WAFI嗎?我想打個影片電話”
怎麼可能沒有?我告訴了她密碼,幫她連上網。
電話那頭應該是她的媽媽,年紀不輕了,聽力不太好的樣子,聽她一遍一遍的交待給孩子怎麼打針,幾號打,去哪打。
又是一個在城裡打拼的女人,家裡有留守老人留守兒童。
我在電腦前坐下來,隨便開啟網頁翻著,我要是還提著鑰匙站在一邊,怕人家打電話的心急。
有十幾分鍾,女人收了電話,歉意地對我笑笑說,不好意思,是不是耽誤你下班了,我媽打電話說我兒子讓小狗撓了一下,需要去縣城打針。
她匆匆道謝後離開,我也關店鎖門回家。
雨中的城市,道路擁堵,喧囂不堪,可也掩蓋不了流光溢彩的繁華。有多少人,為了生活,在這裡漂泊?
不過是一面之緣,很快就淹沒在忙碌的日子裡。
沒想到幾天後,這個女人又來了,因為是第二次,手機自動連上網了,她說還要打個電話,提醒老人該去給孩子打疫苗了。
狂犬疫苗需要打五針,歷時一個月,她來打了五次電話,不忙的時候,我們攀談起來。
從而得知她才二十多歲,離婚,有個兩歲的兒子留在老家父母幫忙帶著。也知道她省吃儉用苦拼苦幹就是想在這裡有個窩,能把孩子帶出來上學,不再辛苦年邁的父母給看孩子。
忽然就想起“只為家貧成聚散”,忍不住心底嘆了口氣。
熟悉後,我問過她孩子這麼小,幹嗎要離婚,為了孩子也得忍一忍,她苦笑著嗨了一聲說,誰年輕的時候沒有愛上過渣男呢?
那倒也是,我說渣男未必真渣,也許是還沒長大吧。她搖搖頭,不願意說了,我自然不再問了。
後來她沒事總喜歡來我們店裡坐坐,看我不忙的時候我們就說話喝茶。
她想學一門技術,一直這樣打工沒有前途,猴年馬月也難在這裡站住腳,顧著自己都勉強,更不要說給父母養老給孩子未來了。
也確實這樣,這個地方,三四線城市的工資收入,一線城市的消費,普通人都是活的捉襟見肘,一個單親媽媽,更不容易了。
沒想到她後來學的技術是室內設計,以我的理解,學室內設計需要有基礎有天賦,否則學了也是浪費時間,而她的勇氣估計是梁靜茹給的,她把僅有的兩萬多元存款交了學費,報了為期八個月的培訓班。
招生的人承諾培訓結束就會有月薪七八千月的工作,還可以接私活。收入無上限,這個招生的忽悠人也是無底線了。
她為了這個聽起來錢途無量的課程花光了家底,我心裡不免為她擔心。
培訓班上了一個月,她傻臉了,才知道有些技術,不是有熱情就能學會的,她說作業分ABCD四個等級,她每次的作業都是老師同情她才給打個C。
有實話實說的老師告訴她,以她的水平,結業後頂多去做個助理,每月拿個兩三千月的工資,說的好聽叫助理,其實就是跑工地,做監工,又髒又累,上下班沒有準點。
我問她後悔嗎?
她說後悔也沒有用了,只有接著學,希望自己會在某個時刻忽然腦子開竅,能設計出A級的作品。
她會每天給我看她的作業,都是入門級的素描,畫個籃球畫個圓錐什麼的,比我女兒五歲時的作品還要菜,我都不好意思打擊她,每次都說有進步,的確有進步,但是距離設計師,還有萬里長征的路程。
她每次到店裡的時候,看我都在電腦前敲打,就問我忙啥呢?我說打字,我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寫文章。
我沒她勇敢,她敢把那麼幼稚的作品拿出來給人看,我不敢,怕人笑話。
八個月的培訓班很快結束,如我所料,她的作品還在兒童階段,只能去給設計師做助理跑工地,還沒過去工資高,沒覺得她有什麼情緒,跑工地跑得挺忙的。
她換了工作,距離遠了,來往不方便,聯絡不聯絡的,隨緣吧。
誰知道沒過幾天,她打電話要請我吃飯,感謝我對她的幫助,我又哪裡幫助過她?無功不受祿,我推辭著不去。
我實在無法腦補出一個只會畫畫正方體圓柱體的人如何開個設計工作室,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趕緊答應去吃飯。
她請我到她的工作室吃飯,飯是她親手做的,很精緻的幾個菜品,廚房裡還煲著雞湯,正咕嘟咕嘟冒著香氣。
一起吃飯的還有她合夥開工作室的兩個女孩兒,我終於明白了,設計的主力軍是這兩個女孩,她倆是美院畢業的正規軍,卻苦於不會推銷自己,只能給裝飾公司打打工,酒香也怕巷子深,空有一身好武藝,沒有賣個好價錢。
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何其難哉!
這三個人合夥,可謂珠聯璧合,各得其所,她雖然設計水平幾乎等於零,但是人潑辣能幹出門跑業務接單子毫不含糊,工作室開業不久,已經接到幾單生意了。
這幾個人,把一個簡陋的民居租過來,改裝成工作室,工作室設計得怎麼好我寫不出來,但是進了他們工作室的人,都想讓他們給自己設計一下家裡如何佈置,連我一個粗枝大葉的人,都說一定幫我看看家裡怎麼捯飭,房子原來可以這麼住,以前都被我糟蹋了。
真是會住住一間,不會住住八間。
房子在她們眼裡是有靈魂的,在我眼裡就是磚頭蛋子的堆砌。
她的故事很俗套,開工作室收入有了穩定的提高,整個人光鮮起來,本來就還年輕,原來底子也不錯,打了粉底的臉還是細膩地白,腰身還很纖細輕盈,像樣點的衣服一穿,就是一代佳人了。
她又開始戀愛,戀情這事,一向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沒幾個人一心想著去精準扶貧。
當日子過得花團錦簇,有的是爭著搶著來添花的,她也是如此,女人大多都是戀愛腦,作為旁觀者,我很想提醒她一下,這種來添花的人,還是好好把眼睛擦亮再做進一步安排。
也許是孤單太久,也許是太需要溫暖,她很快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那個男人,我用過來人的眼光看, 不咋樣,明顯不是踏實過日子的人。
人家已經在一起,我再說什麼就不合適了,只能希望是自己多慮,祝福她終於覓得良人。
是不是良人,時間最有說服力。
男人當初告訴她,自己也是離異,有一個女兒,跟著女方,她信了。
當有個女人打上門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太輕信了,男人壓根就沒離婚。
她很快和男人斷了聯絡,生活又回到原地。似乎原地也回不去了,在情感裡上當受騙,很傷自尊也很自信,好在,她有事業,錢掙得很順手,她找我自嘲,說這算不算是情場失意,事業得意?
我安慰她,有一樣得意就好啊,總比窮困潦倒又形單影隻好。
說這話的時候,我和她坐在迪歐咖啡二樓臨窗的位子上,窗外落葉紛飛,能看見馬路上樹影婆娑,車水馬龍,有事業做底氣,自稱情場失意的她,臉上並不落寞。
還是心有不甘,她攪拌著臉前的咖啡,問我:為什麼我總是遇人不淑?無言以對,只好對她唱:為什麼受傷的總是你?
現在,她還是一個人,不知道聽誰說的,能幹的女人都嫁給了自己,她說要做個嫁給自己的人,還告訴我,你看董小姐就嫁給了自己,多牛。
她當然沒有董小姐牛,但是,比起當初把孩子留到老家出來打拼的時候,已經有了實質性改變,在這裡有了房子,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小事業。
我不知道未來她能不能遇上可以相伴終老的人,一個要嫁給自己的人,想必是已經做好了遇不上的準備。
人這一生,錯過情,錯過愛,錯過情意相投的人,都不算什麼,只要能遇到難不倒困不垮的自己,遇到無論如何都死乞白賴要好好活著的自己,那麼,你就還可以成為一個牛逼閃閃的人。
作者——騫文:一個愛寫情感故事的70後老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