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成都最愜意的莫過於曬太陽。

昨天，出太陽了。下午，和幾個朋友約在公園曬太陽。

離我們不遠處有三四個年輕女孩，其中一個女孩長相出眾，穿著時尚，每隔一陣就拿出電子煙吸兩口，動作優雅嫻熟。

我不禁想起了老家那個抽菸的駝背女人。很久以前，在我老家，女人抽菸是會被看不起的。

1

時隔20來年，但那一幕我還清晰記得。

駝背女人家的院壩裡，坐著幾個大隊幹部，駝背的丈夫——那個左邊臉上有很大一塊紅色胎記的男人正在控訴她，她頭埋得很低很低，周圍擠滿了村裡的男女老少。

控訴的事由是駝背女人在床上抽菸，燒了被褥。當然被褥不是關鍵，關鍵是抽菸這個事。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村裡是不能接受女人抽菸的，駝背女人偏要抽，還偷偷抽。

有次，李嬸趕場回來說，她在街上看見駝背在商店裡買了包煙，都知道駝背的男人是不抽菸的，肯定是買來自己抽。從此，駝背抽菸的事就慢慢傳開了。

大家也開始關注她抽菸的事，甚至試圖找出證據來。

聽說駝背在偷偷買菸，駝背去商店，大家就看她是不是買菸。

聽說駝背要撿菸蒂抽，村裡哪家來客人之後，總有人會觀察她會不會到垃圾堆裡去找。

聽說駝背會躲在灶臺後面抽菸，她男人不在家時，偷偷看她會不會邊做飯邊抽菸。

……

多次事實都證明，她確實要抽菸，但始終沒見過她明目張膽地抽菸。

駝背女人抽菸，大家都看不起她。

張家80歲的大爺說：“我活了一輩子，沒有見過哪個女人抽菸。”

王家老奶奶也說：“哪個女人在抽菸嘛。”

除了看不起，還拿她尋開心。

村裡男人抽菸的時候，要是駝背在旁邊，男人們就逗她：“駝背，要抽不？給你點一支。”

哪家有人客的時候，駝背又最愛去玩耍，有的主人當著客人的面就問駝背：“駝背來找煙嗎？”

連小孩也不放過她，一群小孩常常跟蹤她，看她是否會藏在那裡抽菸。

駝背卻是心寬，總是笑著，即使話太傷人，她也只是笑著罵一句“管你球事。”也就過了。

2

後來改革開放的訊息傳來，村裡大多數年輕人都出去打工，駝背的男人也去了，但出去沒多久就在工地上出事，死了。駝背便和3歲的養女相依為命。

駝背的男人死後，大家不再拿抽菸的事嘲諷她了。之後，她是否還抽菸，都不知道，也不被人提起。

沒了男人的駝背，在大家眼裡是可憐的。

每到農忙時節，駝背就犯難。

三四月份，要耕田插秧了，駝背家裡沒牛，自己扛著鋤頭，挽起褲腳，踩在水田裡，一鋤頭一鋤頭地挖，水都邁過大腿了，也咬牙堅持，從不主動找鄉親幫忙。鄉親們可憐她，有挨著她家田的就順道幫她一起耕了，但她從不“吃白食”，別人幫她耕田，她就幫別人插秧，總要把人情還了。

八九月份，要收莊稼了，駝背背不了背篼，就用個袋子把糧食一口袋一口袋地提回家。鄉親們看見了也會幫她一把。

後來村裡就形成了一個風氣，每到農忙挨著駝背家田地的都順道幫她一把，駝背也不閒著，今天幫李家割麥子，明天幫王家栽菜苗，後天幫陳家剝玉米……

就這樣過了很多年。沒人再記起駝背抽菸的事。

一個人的日子很苦，期間也有人給她介紹過親事。她唯一的要求是男人必須來她家裡生活，大多男人都嚇跑了。不過我依稀記得有個男人來她家住過一陣子，後來不知怎麼地，也走了。人們都說她傻，說她高傲。她卻說，這裡是她的窩，她就是不想走。

此後，便再沒人給她介紹了，也註定了她將獨自度完此生。

（老家）

3

以前人們提起駝背沒人記起她的名字叫紅英，都直接喊的“駝背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人們竟喊她“紅英”了。

駝背是我老家的鄰居，我的父母對她自然最熟悉。母親是個嚴肅的人，不輕易夸人的，有兩次竟在我面前誇起她來了。

一次，母親說：“這次農忙多虧了紅英幫我們割麥子，不然這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忙得完。”

還有一次，也是農忙，兩歲的小侄女全靠紅英照管，事後母親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

我上大學後便很少回老家，有次回去，母親說一整天沒看見紅英了，去看看，她一個人萬一出點事。我便跟了去。

母親在窗外喊她，她在裡面應道：“我感冒了，有些不舒服，就在床上睡。”說著便出來開門。自來卷的短髮裡面夾雜著一些白髮，個子更加矮小了，蠟黃的臉上一雙深邃的大眼睛看著讓人害怕，嘴唇紫黑，一說話便露出焦黃的牙。她看見我，有氣無聲地說：“丫頭回來了，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動不動就感冒。”

回家後我跟母親說起駝背，想起駝背還有個女兒。

駝背的那個女兒是路邊撿的，比我小五六歲，十分有禮貌，對駝背也是極好的，一放假回家就幫著幹活。據說，以前她的親生父母來找過她，她不認。

後來，女兒嫁人了，家裡就只剩駝背了。母親說：“她幸好還有這個女兒，隔三差五就回來看她。她女兒本來想接她去一起生活，她死活不去，說沒認識的人，也不習慣。”

幾年前，我父母也跟著我們進城了，很少回老家，我再也沒見過駝背。今年回去，想看看她，鄰居們說她去女兒家了，還是沒見著。

此時，想起這個善良的苦命女人，希望她晚年幸福。

路遙說：“即使沒有月亮，心中也是一片皎潔。”這個曾經因為抽菸被看不起的駝背女人，因心裡一直皎潔，而閃閃發光。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會經歷一些至暗時期，只要你堅持走過那段長長的隧道，光明終將再現，善良也終究會被善待。

最後，撈姐還想說，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視角，而不是事實的全部，不要輕易嘲笑誰，也許他們一直在拼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