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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兩個婆

作者 | 王印明

在我的故鄉陝南農村,一般都把祖母稱為婆,不同於城裡人把祖母稱為奶奶。我自小在農村長大,也就喜歡婆這種叫法,就像樸實鄉親的稱謂,叫起來既親切又順溜。

我的婆有兩個。按照血緣關係來講,二婆才是我的親婆。然而,世事難以預料,由於她家庭的變故,父親從小過繼給了大婆家。這樣,大婆便成了我的婆,親婆卻被稱為二婆。

大婆,我的婆

對婆的印象,說起來很慚愧,竟然沒有一件記憶清晰的事情,全是些零星片斷的拼湊。

記憶裡,婆的身材修長,面目清秀,勤勞善良,勤儉持家,擁有兩間大瓦房,還帶一個偏廈子,算是當時條件比較好的。懵懂的年齡,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婆都惦記著我,生怕受吃虧。逢年過節,婆都要送禮物,尤其是大年三十,不光有新衣服穿,還有幾毛錢壓歲錢,這讓我興奮不已。走親戚時,我就像她的尾巴,跟在她的後面,形影不離,得到的好處自然就多,兜裡時常裝滿了糖果、花生、瓜子,讓別的小夥伴羨慕不已。

童年是甜美的,是快樂的,是無憂無慮的。左鄰右舍說,在我出生後,婆欣喜若狂,逢人就說添孫子啦!臉上樂成了一朵花。顯然,這裡包含著重男輕女的元素,但婆確實對我百般疼愛,除了母親餵奶外,大都由婆經管我。換尿布,喂米粉,縫衣裳,做鞋子,樣樣在行,還教我學說話學走路。盛夏季節,搖著蒲扇驅趕蚊子;隆冬時節,生火塘取暖。即使織布紡線,幹家務活,生怕把我丟了似的,從不讓我離開她的視線,連推手磨也要把我背在脊背上,好像我就是婆的親孫子似的。

其實,婆只生了一個女兒,由於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因而,便早早地抱養了父親,並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到了上學的年齡,便被送進了學堂,只是受當時條件所限,只讀了個小學,儘管這樣,也不知讓村裡多少人刮目相看。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家家戶戶一大堆孩子。小朋友在一起耍,免不了打架。婆看見了,從不呵斥孩子,但要是誰受欺負了,便從手絹裡取出一顆糖“補償”,逗的別的孩子眼饞,更讓“作惡”者既後悔又羨慕。然而,婆這一小小的舉動,像一堂生動的“政治課”,讓孩子們深受教育。天長日久,孩子們打架的現象也逐漸減少了。儘管我被婆寵愛著,但隨後的日子裡,也能與孩子們和睦相處打成一片。

婆吃苦耐勞,心靈手巧。不光針線活做的好,還會編織草帽。每年五月,小麥一收割,婆白天挑選好麥秸杆,晚上在昏暗的油燈下編織草帽。現在街上賣的草帽,都是青一色的。而婆編織的草帽上有許多圖案,那是用彩色絲線織成的,如小草、樹葉、小鳥,無不讓人引以自豪。更讓人高興的是,婆讓隔壁的銀匠打幾隻小鈴鐺,系在草帽頂上,就像古塔上的風鈴,一有動靜,就叮鈴叮鈴地響起來。我小時候調皮,第一次戴草帽,因為稀罕,不知不覺地就跑起來。誰料,速度越快,鈴鐺的節奏就越快,像在奏一曲音樂,逗得大家樂此不彼。

婆雖然寵愛著我,但對我要求很嚴。盛夏季節,即使沒有太陽,仍然讓我帶上小草帽,但當時並不明白,長大了才知道,鈴鐺的聲音就像風箏的線一樣,一頭繫著我,一頭連著她,生怕我走出了她的控制範圍,擔心我走遠了不安全。習慣成自然。我長大成人,方知從婆身上學到了不少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讓人終身受益匪淺,以至於代代相傳。

婆艱苦樸素,勤儉節約,心裡時常裝的是別人,唯獨沒有她自己。大媽懷孕時,自己有病還在調理,婆卻想盡千方百計,託人在山裡買了一塊臘肉,又稱了兩斤白糖去看望。這樣的例項不可列舉,贏得了鄉親們的敬重。

婆脾氣耿直,為人忠厚,能與鄰居和睦相處。她常說:“王十萬家都缺個鐵尖擔”。有人借東西,從來不推辭。有一次,鄰居家來了親戚,要借兩碗大米蒸麵皮,可家裡偏偏只有煮一頓飯的糧食。但婆二話不說,就滿口答應了。很顯然,婆雖解決了鄰居的燃眉之急,自己卻只好吃五穀雜糧將就。後來,鄉親們知道了婆的善舉,不由地豎起來了大拇指。

童年就像一陣風,有時是溫暖的風,有時是刺骨的風。就是這樣一位受人愛戴的婆,身體說垮就垮了。依然在一個麥收的季節,婆在與痛苦的糾纏中,自己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那時,我還小,雖不能充分理解死究竟意味著什麼,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死別。我能想到的就是,最疼最愛我的婆走了,以後再也不會有婆了,再也不會有人塞給我好吃的了。於是,我傷心地哭了……

失去了婆的呵護,心裡有一種莫名的難受。婆啊婆,大集體的年代,父母天天要下地掙工分,而你卻把我視為心肝寶貝,讓我沐浴著快活的時光,芬芳著歡樂和幸福。誰料想,我敬愛的婆啊!昨天你還活蹦亂跳有說有笑,突然就兩眼一閉撒手而去,讓我情以何堪,只能把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

婆在世時,一直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包容和疼愛,勝似生母,溫暖我的心靈,讓我刻骨銘心,可我從沒有說過感恩。

婆過世後沒過多久,我們搬出了老屋,在斜對面的緩坡修了三間瓦房。其實,離開老屋,也許只是對痛苦情緒的暫時緩解。但從此,我再也沒有戴花草帽的機會了。

二婆,我的親婆

勵志作家耿帥說:人生所有失去的一切,都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沒有了婆的寵愛,又一個婆卻走進了我的生活,那就是我的二婆。

當時,不知不覺我已到了上學的年齡,也明白了家族一些事情的脈絡,加之爺爺不時地“提醒”,於是,就改口把二婆叫婆了。

對於稱謂的改變,我並不太在意,但婆似乎很重視這個稱呼,她感到這樣叫,還原了自己身份的本真,表情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快活。我也似乎能感覺到,婆在答應我叫她的瞬間,內心是多麼的高興和自豪。

我們住進新房後,除三大依舊居住在老屋北側外,其餘一大家人都陸續安頓在一面緩坡上,往南依次為大爹、佬佬、二大,這顯然具備了中國民居群聚的特點。因而,有時一個戶族就是一個或者幾個生產隊,如我們六隊,除了有一家姓秦外,其餘二三百人構成一個自然村,一直都沿續至今。

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婆順理成章應該住在五大家裡。但在農村,講究輩份,五大比我父親小,於是,我們就一直稱五大為佬佬。

婆中等身材,體型偏瘦。在艱苦的歲月裡,爺爺撒手人寰的太早,生活像一架沉重的車轅,完全靠婆一個人掌舵,免不了受盡生活的磨礪,不是紡線織布,就是縫縫補補。然而,在衣不遮體食不飽肚的時代,即使拼死拼活地蠻幹,也養不活六七個子女。於是,婆毅然把老三、老六,包括我父親送人養活,揀回了一條條命不說,光景一個比一個過的好。婆不僅兒孫滿堂,還抱上了重孫子。

人生之路雖然荊棘叢生,卻處處充滿了陽光雨露。在剛剛解放後,有人提出二大是地主的後代,應該嚴厲懲罰,但婆婆憑一雙小裹腳和兩條細腿,到處跑到處找,認為舊社會是財主強行把二大領走的。現在解放了,娃還是自家的娃,必須得把娃領回來。通過幾個月不辭辛勞的奔走,憑著堅韌而剛毅的性情,找大隊找公社,軟磨硬纏,贏得了領導的理解和同情,最終二大免遭一劫。

人常說:事在人為。按鄉親們的話說,婆沒有辦不成的事。有一度時期,流行佩戴毛主席紀念章,婆懂得小孩子的心思,像變魔術似的,給我們兄弟姊妹每人弄了一個,當時,別提我多開心了。暗地裡,我真的十分佩服她的能耐。

婆心地仁愛,善解人意。出於貧窮,姑姑早早地嫁人了。姑姑和婆一樣,家裡吃飯的多,掙工分的少,日子過得緊巴,尤其是青黃不接時,婆省吃儉用,寧可吃糠咽菜,也要接濟姑姑一家人,在方圓團轉樹立了榜樣,左鄰右舍都為之動容。要是放在現在,是典型的五好家庭。

婆大字一個不識,但很關心我們讀書。在我讀高中時,日子依然艱苦,尤其是肚裡缺少油水。一天下午回家,婆早早就在我家門口等候,大襟衣裳裡藏著一小罐豬油,讓我在學校把米飯打好後,剜一砣豬油,趁熱加在飯中,以補充油水。每每提起,我依然能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的清香氣息,它不光刺激著我的味蕾,還激發著我的學習熱情與興趣。現在偶爾寫點文字,與婆不無關聯。

婆性格直爽,應變能力強。除了艱苦樸素勤儉治家的中國婦女傳統美德,居然還有著仁慈寬厚的說服能力。當時,村裡誰家鬧矛盾了,她點石成金,舉一反三,靠眼面前的真人真事,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化解矛盾。特別是遇到調皮搗蛋的孩子,誰見了都感到頭痛,有些家長束手無策,紛紛向婆“取經”。婆雖然沒上過學,但說的話句句在理,處理的事沒有人不佩服。

婆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白天再忙,晚上也睡的很遲。在場院裡、大樹下、磨盤旁、屋簷下,火塘邊,只要有她的聲音,我們就像一群小鴨子,嘰嘰喳喳圍過去。記憶裡,婆有一茬沒一茬的講故事,講很老很老的鬼故事,講自己親歷的大躍進吃食堂……,這些聽來都是那麼新鮮,那麼有趣,那麼動人。一個個故事講完了,我們仍然不願離開。但婆幽默一下:請聽下回分解。於是,我們才不得不離去。

婆豁達樂觀,助人為樂。尤其在經濟條件好轉後,哪家過個大凡小事,都有她忙前忙後的身影。別人給我介紹了物件,就像是婆在過事。她跑前忙後來回穿梭,如沐春風笑逐顏開,直誇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後來妻子說,婆的眼裡有水,還是應了她的預言。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先是母親受重傷,再是父親得重病,儘管我有弟弟妹妹,照管不存在問題,但婆總是放心不下,不論颳風下雨,還是酷暑寒天,幾乎每天都要去兩趟,不是噓寒問暖,便是陪聊聊天,讓我們一家人深受感動。

歲月不饒人。婆臉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皺紋,無疑不見證著歲月的滄桑。婆最繁忙、最辛苦。腰早早就累彎了,為了支撐著一家人的生活。女兒出嫁了,兒子結婚了,相繼都有了自己的小家。這個“家”中就婆單獨居住,日常家務也就落到她一個人柔軟的肩頭。而婆逢人便說,除了忙活家務,沒有其它擅長。每天週而復始的忙碌著,還種了一片瓜瓜小菜。即便在她生病的時候,也未曾聽到有過抱怨、訴過艱難,每次迎接我們的都是那和藹可親的笑臉。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我在城裡站穩了腳跟,婆與老實巴交的佬佬依然住在一起,那時,雖然農村環境大為改觀,生活質量逐步提高。我像小時候婆對我一樣,逢年過節,我買些吃的、喝的,去看望我婆。有時出差,順便帶點土特產,讓婆嚐個鮮,算是一點孝敬之意。然而,這怎麼能抵上婆的言傳身教,還有一生為我們的辛勤付出。

秋雨濛濛,暮色靄靄。在婆九十三歲時,她像許許多多老百姓一樣,也終未躲過宿命,去了另一個世界。但村裡人說,高齡的老人去世,是一件喜事,我也相信婆享福去了,心中自然少了些傷感。

每當夜深人靜,關於婆那一幕幕畫面,那一幅幅表情,時常會浮現在我的面前,彷彿在護佑著子子孫孫,無不讓人感動不已終身忘懷。

婆婆,我最深的思念

俗話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儘管故鄉習慣把祖母稱為婆,但或許因了我有兩個婆,記憶裡,大多時候,我卻把婆字重複著叫婆婆。

我是一個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只心柔軟而敏感,看到感人的場景,自然會淚流滿面,難以釋懷。

靜坐光陰角落,細數清淺歲月。我始終沒有忘懷一個時代女性對家庭的付出,以及對家人的關愛。在婆婆艱苦樸素勤儉持家的感召下,換取了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在生活中的無憂無慮從從容容,婆婆成為我們這個大家庭的靈魂支柱。

“那些被時光過濾了的記憶,總是在寂寥的時刻,叩響心扉,在潮起潮落的時光裡,為靈魂取暖。”我是一個喜歡念舊且有點多愁善感的人,或許心裡珍藏的回憶實在太多,已逝去的往事歷歷在目,久久不能從記憶中抹去。我也很後悔,當初,婆婆活著的時候,為什麼不能多陪陪她,安慰她那顆孤獨的心呢?

很喜歡這段話: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幾許心酸,幾多無奈,在歲月中拾零,挽著悠長的詩韻,品味似水的流年,總有一段記憶無法抹去。我的兩個婆,便是珍藏在我生命的精彩段落,便是留在內心最深處的思念。

歲月無聲,人生如夢。讓我們感慨的,又豈止是記憶。此刻,我寫下這些文字,輕梳過往,但願我的兩個婆都能夠看見,但願我的兩個婆已在另一世界相伴相依,還在用最溫暖的目光關注著我,這就了了我的心願,從此不再遺憾。

—END—

【專欄作家】王印明,陝西勉縣人,業餘創作數十年,在各種報刊發表有散文作品數百篇。出版有散文集《鄉村秘語》。陝西作協會員,勉縣作家協會主席。現居陝西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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