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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高涵 編輯丨文姐

陳碩打電話來的時候,孟孟剛搬完家在收拾東西。她站在一堆雞零狗碎中間,聽陳碩在電話裡前言不搭後語。大概的意思是,她請假了,想問孟孟能不能開車帶她去看海。

大概是遇見什麼難處了吧。掛了電話孟孟開啟導航,距離最近的港口要30公里。是因為什麼呢?發小們都說陳碩是人生贏家,她的生活的確也看起來完美無瑕。但事實證明,外人眼裡的價值評判和當事人內心感受往往並不相符。距離孟孟親眼見證陳碩看似完美的工作抖落一地雞毛,才過去兩個月。

上次孟孟開車經過陳碩的單位,想突然出現給她個驚喜。最終卻是隔著門聽陳碩捱了一個多小時的呵責,聽她上司顛三倒四,言辭激烈,反覆無常得像個撒潑打滾的頑童。可見到孟孟,陳碩又表現得若無其事。陳碩越是舉重若輕,孟孟就越是惴惴不安。陳碩這種越挫越勇、遇強則強的應激反應,像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她不忍去想,陳碩這幾年都是經歷了什麼才修練成了這樣百毒不侵的樣子。

思緒不停,路先走到了盡頭。想著走著,孟孟看見了站在路邊的陳碩。她穿了一條闊腿破洞牛仔褲,一件說不上哪裡不對勁的短袖,面容憔悴。和往日那個妝容精緻、明媚燦爛的陳碩判若兩人。確實是她沒錯,可真的不像她,站在路邊像一個沒人要的包裹。

啟程,孟孟率先打破沉默,昨天晚上睡得好嗎?陳碩無奈笑言,連著幾天晚上被噩夢驚醒,已經不貪念睡眠了。她苦笑道,感覺最近生活完全超出掌控,於是想跟一切說一聲暫停,想去看看大海。

陳碩接著說,想去看海,其實是因為海可以有不受約束的放肆,可以有不計得失的灑脫。看海,是某種程度上地自我圓滿,算是一定條件下的心願達成吧。孟孟明白,長大了的她們都習慣了帶著腳鐐跳舞,在各種社會角色的要求裡展現一定程度的正常,而真實的自我只能寄託於某種虛假的物象。

盲目地走在尋找那片海的路途上,分不清近郊和遠海哪個是真正的蔚藍。都說,此心安處是吾鄉,究竟哪一片土地更讓人心安。

孟孟問陳碩:“上次的事跟你爸媽講了嗎?他們怎麼說?”

陳碩笑笑,眼神躲避,“還能怎麼說,他們永遠會堅定地站在我的對立面。”

孟孟沉默,其實她有所耳聞,陳碩父母是一對“典範”,張口必提“相親”這一中心思想,還沒了解就已經開始規勸放下矜持、主動追求。至於象徵性問起的陳碩的擇偶標準,早就逐條抨擊得不值一提。孟孟聽了都有些不可置信,是否在愛與不愛的感受上,作為局外人的他們就是更有發言權。

“習慣了單打獨鬥當野獸,用虛張聲勢嚇退惡意”,這是之前孟孟給陳碩的評語。陳碩聽聞以後笑著感謝,她說,形容得很精準,把自己活成這樣一個張牙舞爪的樣子,雖是迫不得已,也是咎由自取。

孟孟可以理解陳碩保持真我的需要,她還很年輕,還不願低頭屈服於現實,既不想委曲求全,也做不到表面和氣。工作、家庭都不能倚靠,知己又都散作滿天繁星。孟孟心裡想,碩碩,真想給你鼓鼓掌,不是誰都可以在現實面前堅持自我,可是鼓掌的手最終還是想落下拍拍你的肩,以一己之力對抗,希望你可以做自己的堅實臂膀。

陳碩問,孟孟,你會懷疑人生嗎。孟孟愣了,她熟悉嬉皮笑臉的陳碩,她熟悉光鮮亮麗的陳碩,她熟悉恃才傲物的陳碩。可是眼前這樣憔悴深刻的,她不熟悉。陳碩接著說,這幾年,總有一種還沒來得及擁有,就匆匆失去的感覺。自己開始感到恐慌,自負盈虧太久,已經失去求助這項技能;開始心生質疑,因果之論是否是愚弄眾生的偽命題。看著自己痛苦,想為自己做些什麼。想為了自己勇敢一點,不為不想為,為不敢為;想為了自己忍耐一點,不為不應為,為不願為。可是均於事無補,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更是折磨。

她說,最近也終於願意跟自己和解,前行與否皆可接受,速度快慢都無妨。只願雖無所得,但有所樂。其實也想跟自己說,要不放棄吧,你也不一定非要去看海,不是每個人都要有片迦南之野。可是發現來路和前途同樣迷茫,可能,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是岸兩全其美的可能。

孟孟沉默,一時不知如何迴應。都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而這苦海漫漫,回頭已茫茫。出發地越來越遙遠,卻不敢肯定目的地是否是越來越接近。何時終了,此途到底多長?想問,離海有多遠?是不是翻過這座山就可以看見海與天的邊際線,還要渡過幾段荊棘泥潭才可以感受海風拂面?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像這樣前後不見邊際的公路,究竟有多少像他們一樣緊繃到自我放逐的靈魂。

陳碩突然想起來孟孟剛從迪士尼回來,說,我其實挺羨慕你的孟孟,經常說走就走,活得瀟灑。說這話時她眼睛閃閃發亮,看得出來她是真的羨慕。孟孟聽了不知道該怎麼跟陳碩解釋,在迪士尼看到動漫人物遊行的那一刻,她竟瞬間崩潰,哭得停不下來。

孟孟剛搬出一段無疾而終的生活,還記得走之前她跟大夥信誓旦旦地說,“我決定了,不管萬丈深淵下是重重枷鎖還是溫柔的母親河,實在是失去了保持平衡的耐心,只想縱身一躍任憑墜落,什麼接住我,我就依附於什。”可是她還是搬回來了,換了工作,換了城市,重新開始。

很多話說出來,字字怨懟,詞不達意,多說無益,索性無言。別人都豔羨孟孟灑脫,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似精彩的生活,只是對現實的逃避。現在,她明白了,不切實際的希望最害人。可能是因為已經不再對這個世界抱有期望,所以當她親眼看到,這個世界上有人努力創造角色、打造樂園、上演童話,只是想讓大人相信完美結局,還是感覺似乎過往都被安慰了。她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都為了自己,可是還是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其實她們都一樣,生活再難都有著咬牙堅持的韌勁,但由於失於練習,退化了承接善意的能力。

陳碩望著窗外,平鋪直敘地緩緩道來,越來越覺得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和同事有著處事立場的隔閡,和家人有著價值觀念的隔閡,和同齡人有這生長速度的隔閡,這幾年成長了、豐富了、成熟了,著實不易,但是與這個世界越來越分離,終於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她一邊說一邊笑容燦爛地看著孟孟,孟大夫,我該怎樣才能痊癒啊?

孟孟接著說,醫者仁心,你可得讓我好好想想。孟孟何嘗不能理解,近幾年眼見身邊的人和事都在馬不停蹄的風雲變化,留在原地進退維谷的自己難堪又尷尬。感覺很多情緒如海浪般湧起,層層疊疊,前赴後繼,卻總是在崩塌的邊緣試探,如小火慢燉般不肯沸騰。

她突然想起來年初收到的陳碩郵來的明信片,背面是梵高大作,畫的是海邊落日。附贈蠅頭小楷“不管前方的光亮是給我解脫的星辰閃爍,還是攝我魂魄的幽冥鬼火,不管是黎明曙光,還是一瞬花火。有多久光明,我就享受多久晴朗,我想就這樣沐浴在生生不息的希望裡,向未知的未來走去。”給人帶來希望這個課題還是陳碩教會她的,而現在她卻成了帶陳碩去看海的引路人。

她停了停說:“碩碩,說來有趣,孔學、道教、佛教,科學、哲學、神學,這個世界可以用這麼多種方法解釋,可是人就是很難找到合適的詞彙給自己個答案。可能他人愛莫能助,可能自我救贖無望,可這條路再漫長,總應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吧。”

想問離海有多遠?多希望奇蹟出現,大海突然出現在眼前。多希望有海鷗飛過,讓漫漫前路多少有些期冀。

陳碩蜷縮在副駕,喃喃道,我有點累了,跟我說點有的沒的好嗎。說點有的沒的,這是她們心照不宣的默契。說點關於天氣,關於政治,說一切做不了主的有關的無關緊要,反而輕鬆。

孟孟通過後視鏡看著陳碩,才想起很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端詳過她,印象中她總是眼神明亮,笑容燦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雙眼睛失去了光芒。放點音樂吧,防止大腦胡思亂想。

一路向海邊趕來,暮色同路尾隨侵蝕。天地一片緋紅,火燒雲正在後視鏡裡鋪開蔓延。用了一天的時間匆匆趕路,竟不知道身後一片燦爛。雲層堆積出山河大海、城市街景,似真似假、亦真亦假。於是她們乾脆下車,回頭直視這如夢幻影。

一天之中,晨昏交接的時刻最宜人。而這種時刻,最是短暫。夕陽給天空染上漸變的赤霞,晚風拂面一直吹,裹挾著夜晚特有的氣味。站在這赤霞橘光裡,落日給她們鍍了金身,可她們又好像可以隨時隱身在餘暉裡。身前身後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無人公路,路的兩側是上萬畝被海水擁入懷中的“紅地毯”。壯闊落日把這一方天地照得暖洋洋,孟孟感覺突然間內心每個角落都敞亮了,似乎一切好像變得都可以原諒,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

“陳碩,我們不去看海了吧。”孟孟突然想明白了什麼說,“我記得你上學時候的簽名‘我代海水靜默,大海替我喧譁。我在浪間行走,浪花替我駐足’。我懂你,大海是你內心的投射,站在海邊試想如若不然種種,試想生活在別處,可是碩碩,近郊和遠海,何處不是人間。”

孟孟繼續對著陳碩的背影說:“這些年,希望與失望,相信又懷疑,堅定和搖擺,這些情緒一直在我們的心裡洶湧沉浮,時而驚濤拍岸,時而沉入谷底,我們的內心何嘗不是一片翻騰的大海。”孟孟頓了頓繼續說,“碩碩,人生這個課題確實不易,可是我們也一路披荊斬棘走到了這裡。今天我們或許垂頭喪氣、偃旗息鼓,但是待養精蓄銳,那個揚起希望大旗的也是自己。碩碩,心裡若有片海,在哪都能乘風破浪。”

陳碩沒有說話,良久,轉過頭對孟孟說:“太美了,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竟然從來沒見過這麼絢爛的日落。你看這鋪天蓋地的光影變幻,竟像是隻為我們倆上演。”

此刻陳碩的眼睛亮閃閃,分不清是不是噙著淚,“你說得對,還有很多夢沒有做完。我想見證這一年年是如何萬物竟生又如何塵埃落盡的。光陰或許能把我蹉跎,但是想讓我投降,也沒那麼容易。”

“然後呢?”

“然後裹緊外衣繼續走吧,不是每個問題都必須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好夢不怕晚。”

很多話說得太早了就沒有意義,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總得過些時日才能看得清,比如那條路的盡頭原本沒有海,比如那天的落日餘暉其實是日出的光明。

從遠方趕來,從海邊踏浪而來。

作者簡介:高涵,1994年4月生人,東營區作家協會會員。發表作品有《寫在花信之年》《步履不停》《當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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