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盧璐
週六早上起來,睡到九點半,我神清氣爽地起床,準備去吃早餐,我讓子覓,把洗碗機裡的碗撿出來。
我家的洗碗機裡,最上面有一層專門放餐具,據說這比豎著放在餐具籃裡,洗得乾淨。
頭天晚上,是盧先生收的洗碗機,刀、叉、筷子,都分門別類地排在一起,而且朝向、間距,都一致。這樣收餐具特別快,一把就抓起來了。
好吧,我承認只有這一隻跟其他反著的咖啡勺子,是我放的
我給子覓說:“你看爸爸會按照順序擺好,這樣就很很容易收……”,我正說著,就聽到盧先生在我身後說:“是啊,如果每個人稍微多花一點點時間,就一點點,後面的那個人,人生會簡單得多啊。”
他說話的口氣很溫和,但14年的夫妻,我立刻就覺察到,他這話是衝我說的。我問:“你什麼意思?”
的確,擺餐具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了,但事實上,我和他在本質上,有不同的邏輯。
我也會按照刀叉勺子來分割槽擺,只不過我不會擺成盧先生那麼整齊劃一的程度而已。
我擺的餐具
因為我更願意花時間收餐具,都是洗碗機洗完又烘乾的,就算花點時間,也會更愜意。
盧先生不同意:“平常吃完飯,你根本不收桌子,那麼你就應該按照實操人的方式,這叫學會尊重!”
我完全不能同意他的話!
“第一,如果我不收碗,你怎麼能有機會指責我沒按照你的方式收餐具?第二,我收碗的頻率比你低,那是因為飯是我做的,憑什麼我做飯,還要收桌子?”
他也怒了:“我們在說收碗,不是做飯!你很少收碗,這是事實,不是緣由!不僅碗,你用的刀、菜板、鍋臺,你用了幾乎也不會去洗!”
我氣得大喊:“可是我。做。飯。了!”
子覓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她的父母能在兩分鐘之內,就打破了一個陽光燦爛,美好的早上,尤其媽媽最初明明是在表揚著爸爸。
這個男人真的是無法理喻了,我氣得早飯也不吃了,端著咖啡就去書房,盧先生本來還擋在路上,意猶未盡地想繼續跟我吵。
我黑著臉說:“你別跟我說話,你毀了我的週末。”
我坐到辦公桌前,還氣得咬牙切齒,如果他是皮球,我真的想一腳把他踢到天外。
當年周總理說過:“外交無小事。”其實婚姻中,又何嘗有小事?擺餐具這種雞毛小事兒,我們都能吵起來,生活中還有什麼不能吵起來?
總之,我生氣了,而且非常生氣。一整天,我都待在書房裡,只求眼不見心不煩。
可問題是,那天晚上,我們請了鄰居來家裡晚餐。我們一起喝過幾次茶,彼此印象都好極了,一直想著找個機會好好聊聊天。這也是憋了好幾個月之後的第一次社交,無論是我們還是孩子們,都很期待著。
中午吃完飯,盧先生先帶著孩子們收拾客廳,把我們的聖誕星星燈掛好,然後又奮力打掃廚房,把灶臺鍋底的油漬都洗得雪亮。
然後開始做飯,菜譜是昨天就計劃好的,盧先生要做他拿手的,肚子裡填滿西紅柿檸檬的烤整條三文魚。
我端著杯子去加熱水,一出書房就看到了盧先生一個人站在收拾得清爽,還垂滿星星的廚房裡,慢火油炸洋蔥,正在聚精會神地剝西紅柿皮。
我愣了一秒鐘,有人說:用心做事的男人最帥。45歲了,我真的看不出他帥,但鼓鼓地對峙了一整天的心,在那一剎那,像是我們日益鬆弛的面板,層層疊疊地軟了下去。
我靜靜地走過去,他的姿勢沒變,沒講話,也沒撇我一眼,但他的臉上的線條,卻變成了柔和的曲線。
我這輩子也不會把西紅柿剝成這個樣子,完全沒必要,一下子就切碎煮成醬汁,可我不得不承認,把西紅柿剝成這樣,看起來真的很有愉悅感。
我給自己說:“這個男人,你改變不了他的。日子總要過,還是算了。”
其實這句“算了”,並不是僅僅放過他,也更是放過了我自己。我是個撐不住感情的人,對方對我越重要,我越無法忍受有摩擦和過節。
我們兩個開始一起準備晚餐,氣氛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盧先生終於剝好了西紅柿,遞到我面前說:“專門給你的。”是的,我不愛吃帶皮的東西,他永遠都會記得。
晚上M先生和M太太帶著孩子們來吃飯,雖然跟他們沒有認識很多年,但一見如故,而且能看出來他們之間的婚姻狀態,真的是緊實又密切。
酒過三巡,我問M太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畢竟M太太是美國人,也是跨國戀。M太太一聽,整張臉頃刻都開始發光。
19年前的暑假,她和閨蜜到歐洲旅行。6月21日是音樂節,在盧浮宮前的杜樂麗花園裡,遇到一群想要聽美式音樂的醫學生,裡面就有M先生,都是年輕人,一拍即合,於是一起混了整整一夜。
看我興致勃勃吃瓜的臉,M先生趕緊備註:“那晚什麼也沒發生啊”。
第二天一早,M太太和閨蜜兩個人就坐火車去羅馬。當火車過了尼斯,馬上就要離開法國的時候,她借了閨蜜的日記本,寫下一句話:“昨夜,我遇見了我命中註定的男人。”
到了羅馬,她找到網咖,給M先生寫郵件,M先生很快就回了郵件。
如果所有的愛情都是這麼一帆風順,世界將會多麼無趣?於是M太太的第二封郵件石沉大海,M先生從此沒有了迴音。
M太太和閨蜜繼續旅行,在佛羅倫薩,在米蘭,在維也納,然而她坐臥不安。
她們原計劃從維也納坐火車去布達佩斯,在維也納火車站,她看到對面站臺上的火車,重點是巴黎的。
M太太提起箱子給閨蜜說:“我不去布達佩斯了,我要回巴黎,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他,但我要去試試。”
哪個閨蜜不好事兒?閨蜜當時就說:“我陪你去巴黎。”就這樣,兩個美國大妞提前一週回到巴黎。
日復一日,每天的失望就更多一點。按照她們最初的行程,是歐洲旅行兩週,回到巴黎,飛美國。
在離開巴黎的倒數第二天,M太太的閨蜜說:“這次來歐洲,啥也沒幹,臨走前,我們總要看看塞納河?”
她們出門走了一會兒,M太太說:“我真的沒有心情,也沒有勁兒,我回民宿等你回來。”
她一個人朝民宿走,失望到極點,原來對於法蘭西而言,她只不過是個過客。她灰溜溜地走到民宿,轉角居然看到,一臉焦急的M先生,居然站在她們樓下面。
如果這是一部戲劇,M先生拿到手稿是另一個版本。
他的手機壞了送修了,所以一直關機,學年結束,他把巴黎市內的房子退掉了,回到父母家。要知道,那是2001年,他父母家周圍方圓五十公里,根本沒有網咖。
但M先生記得她再回巴黎的日子,他算著她應該到巴黎了,他也來巴黎,想著能不能再見一面。到了巴黎,找到網咖,開啟郵件,飛進來全是M太太的郵件。
他徑直跑到她的民宿地址樓下,心想無論如何,一定要等到她回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剛才一問M太太,她立刻一面得意一面嬌羞,整個人閃亮了不止八個亮度,無論是在哪個年齡,愛情,永遠都是讓女人永葆青春的靈藥,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替代。
生活在這個物質極大化的世界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總在苦口婆心地說:姑娘,好的婚姻,一定要談錢;亦或者更加文藝一點,會加上,更重要的是三觀。
事實求是地說,曾經的我,真心地相信:貧賤夫妻百事哀,愛情是不頂用的,一定會被生活打磨到平淡。
然而,夫子說:四十不惑。如今我,不僅四十而且馬上過半,我發現,無論是我自己,還是我周圍能看得到的,那些有深度親密感的婚姻,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質:
那就是曾經當初,在某個時間,某個階段,兩個人真的有過那種天雷勾動地火,黃金鑽石都不換的愛情,而不僅僅是按照婚姻的合同,一五一十地談妥了雙贏的價錢。
結婚越久,我越不贊同,那些天天哭著喊著結婚之後,沒有愛情,老公變弟兄的人。給老公安排個情人試試,看誰能穩如泰山心不驚?
無論你是不是同意,我不得不說,關於婚姻,殘酷的事實是,那些只談錢的男女,往往走不進婚姻,因為利益千絲萬縷,怎麼談都談不攏。
每一段好的婚姻,都要有愛情,這個無法量化的藥引子,不用多,量太大傷身,但一定要有,必須置之死地,才能後生,這就是婚姻的秘密。
只不過,小學三年級的自然課,我們就學會了,水遇冷成冰,遇熱成氣,但分子式都是H₂O,永遠不變。
其實愛情也是這樣的,並不可能,永遠都是新婚蜜月一成不變,而是根據不同的際遇,有不同的改變。
所以,結婚14年之後,愛情大約就是不再糾結對錯和委屈的那一剎間,滿心柔軟地說句“算了”。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新書《和誰走過萬水千山》,正在熱賣。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