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並沒有廣施大愛的心思,也沒有普度眾生的本領,說她菩薩,是因為我詞窮得沒有別的詞語來形容她。
第一次拜訪老人家時兩手空空,好不寒酸,說是拜會,倒不如說是逃難。說來也有一段故事,當時工作在天津,住所和公司被“大爆炸”搞得狼藉不堪,我跟著落荒而逃,雖毫髮無傷,但是衣物卡包一樣不落地留在了住處,後面涉險想要拿回,家門都沒入就聽見有人在喊“有毒氣快跑”,立馬又跟著飛也似地逃之夭夭。各處休整需要時日,我便趁此機會拜見未來婆婆,也順道解解身上的狼狽。我的遭遇並未告知他們,所以我就像度假一樣地,攜了他們的小兒上街採購衣物鞋包,添置新裝,或者尋找“古蹟”,諸如老井,廢棄的鐵路。那幾天婆婆說的話我其實沒聽懂幾句,但是家長裡短的語境下也能猜到幾分意思,再不然拼命點頭就是。婆婆是個溫和的人,說話做事都很從容,笑起來也不張揚,說起什麼都是不慍不火。
婆婆養了三兒兩女,在我那遍地都是兩娃不超過三娃的老家算得是十分稀罕了。而且他們一直養著的大兒子從小有病終生不能自理,三十多年來穿衣梳洗一切都是婆婆打理,看起來毫無怨言。她說,這是前世的債,要還,如果不還,怕禍及其他子孫。所以她因為這個兒子不能瀟灑自在出遠門一步也心甘情願,她總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即使她偶有因為不贊成自己丈夫的言論或決定而反駁,或因為自己丈夫從來不事家務而言說辛苦,都看不到十分的惱怒。她總是忙前忙後,或是在後院劈柴生火,準備三餐,或是洗洗刷刷,整理打掃,或是在前面鋪子刮灰上漆。她的世界少有空閒,若有,對門或鄰里的三五句閒聊就足以打發。
兩年後,她正式成了我的婆婆。我們在武漢,他們在老家,我們各自經營著自己的生活。
幼兒出生以來的這三年來,我們保持著每月一次的頻率回去探望,常是週五下班的點去趕火車,歷時三四個小時,每每回去都是萬家燈火通明時,一踏進家門,愛孫之心切切的公公就直呼 “桐桐”,婆婆則是端出一桌子還冒著熱氣的飯菜,這是婆婆的本事,即使是在冷入骨髓的冬夜。
婆婆一直心有愧疚,她的家庭一刻也離不開她,所以她帶不了孫子,她的小兒為此不得以辭了工作。好在她養了一個細緻耐心的兒子,日子還算有條不紊,所以這個擔子最後並沒有引發任何風波。隨後兩年,她的二兒子也給她添了孫子,她的二媳婦辭了工作,在瀘州的孃家帶著這個孫子。說到她的女兒,大女兒早年在廣州,文職十年,自考大學,後經人介紹嫁了武漢陽邏的一個拆遷戶,二女兒在二十四五的年紀嫁到了宜昌,大家各自為家,但每日線上互道家常。
這四個子女的婚事公婆都不曾做主。二女兒嫁的早,直接讓家裡寄了戶口本領了證,就算完成終身大事了。後面么兒,大女兒,二兒子也相繼成家,都是領了物件回來打個照面後,直接拿了戶口本就去領證去了,後面結婚,生子的大小諸事都是自己張羅,二老就一旁力所能及地提供財力。這個家幾年來無論添人大小,都沒有敲鑼打鼓和張燈結綵,歡喜都在屋子裡面。
每次回去都像淘寶貝似的。公公是木匠,有時做了小板凳,實木砧板,擀麵杖,擀麵板等傢什,每個子女一份。婆婆會在側院裡種點蔬菜,我們回去定要檢視家院,有無新生,有無結果,臨走或掐點新鮮蔬菜,或瓶瓶罐罐一哐當的醃製菜品,還必得扯點蔥蒜,好像這樣旅程才得圓滿。
一般我們只作兩日停留,逢年過節也不會超過五日,我更喜歡短暫的停留與相聚。這年初因為疫情而被困了三月,這是第一次久住。
婆婆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深夜十一點後才睡覺,她說這是她的習慣。我自知養不成這樣的習慣,只能白日裡搶些活兒來幹,劈柴,做飯,洗菜,刷碗,燒水,讓她多些時間弄孫為樂。她並沒有風趣幽默的言辭,也沒有翻新逗娃的花樣,她又不喜歡拿零食飲料去哄,她總想抱著她的孫兒,可這又是個調皮搗蛋的,總是掙脫下來去玩耍。
失去自由的滋味並不好過,好在這個地方有前屋後屋,前院後院還有側院。白天可以遇到貓在飛簷走壁地晃悠,晚上還有老鼠作奸犯科,咬了我們的衣褲,連襪子一同捎走。雖然並不討喜,但是也能給孩子生出一些故事來。冬日懶起,連三兩歲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毛病,老母親就著後院現成的鳥聲循循善誘地教育幼子“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好不容易起來後,有時還趕得上婆婆的熱灶,變著花樣的麵食,各種叫不出名兒色香俱全的煎餅。吃飽喝足就是前院後院到處混,磨磨唧唧地玩著每一個遊戲打發時日。磚頭,木頭,泥巴,水,都成了遊戲材料,炊煙,蔬菜,蝸牛,雞鴨貓狗,都成了教材……
解禁後又到了回家的日子,我們收拾行李,婆婆照例幫我們整理“特產”,給我們裝好各色醃菜泡菜。這次我還打算帶幾株草莓回去種,也許婆婆並不能理解這種“拈花惹草”的樂趣,她只是尋了兩個大大的裝油的塑膠瓶剪開,方便我隨土挖了帶走,比起我的用心多出數倍。
後面的日子依舊如常,每月一回,這也成了我們的習慣。
於20201222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