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是扶弟魔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想過我做的事情有什麼不正常。從小到大的家庭教育讓我認為,父母帶我來到這個世上,幸苦撫養我長大,在重男輕女的環境下還將我培養成當地數一數二的大學生,為了我,他們犧牲了青春、時間和健康,他們非常偉大。
村裡其他小孩都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將工資交給家裡,讓父母四十多歲就不再種地幹活,可以肆意瀟灑,而我,按村裡人的說法是,“簡直要把學校讀倒”,不僅少掙七八年的錢,還要父母付學費。親戚們也為我父母的“傻”痛心疾首,“快五十歲的人了還在幹活,你讓她讀那麼些書有什麼用?最後不也是嫁出去,便宜了別人,快讓她別讀了。”他們當著我的面這麼對我父母說,父母聽了只是笑笑,“她自己總能考第一名,不讓她上能怎麼辦?就希望我們累死累活讓她脫離了鋤頭把,以後別忘了我們的恩情。”每每如此,我就心下更是立志,長大之後我也要這樣,即便傾盡所有,我也要讓父母過上好日子,讓他們也不用種地,過上他們嚮往的天天打麻將的日子。
08年,帶上父母給的1900元,坐上了凌晨三點的綠皮火車,我進入了大學,辦了助學貸款。每個月打電話給家裡,說的話都差不多,父母說他們農忙幹不過來,身體各個部位不舒服,家裡沒有錢,我再三叮囑他們注意身體,有病去醫院看,保證三天以上假期我就回家幫忙下地,再告訴他們我很好,錢夠用。其實那1900塊錢在大一下學期後半段錢就花完了,交了書費班費之後就吃飯敢花錢,大一還沒開始評獎學金,只好同時做了六份兼職,兼職有時候工資發得慢,還好食堂便宜,實在不行就吃包子度日。那時同學們都去報名注會考試,我因為拿不出來五十塊錢一科的報名費,錯過了最後一次在校大學生報考注會的機會,因此晚幾年報名晚拿到注會證。
到了大二之後,情況慢慢好轉,學費申請了助學貸款,助學金和各種獎學金就足以生活各項開銷,甚至一學期還能買上件新衣服。大三下學期,父親給我打電話說他檢查出了胃病,我叮囑他注意休息和飲食,他說,“你光說這些亮堂話有什麼用呢?我種地註定是休息不好,沒法按時吃飯的,除非我不種地了我病才能好。我又怎麼可能不種這麼多地?你弟弟還那麼小,以後他讀書娶媳婦都要錢,你又遲遲掙不來錢,也不在家幫忙幹活,我們能怎麼辦?”掛了電話,我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哭成了煞筆,痛恨自己像吸血鬼吸乾父母的血,又自私又無能。
大四拒絕了老師的保研勸說,進入社會。工作第一個月,父母勸說我把工資卡交給他們保管,理由是一家人勁往一處使,資金放在一起也便於管理,加之我那時候的工作幾乎都在出差,食宿差旅都不用自己負擔,也沒有其他開銷,用不著花錢。要回報父母上交工資卡算什麼呢?我當即表態,我賺的錢都是他們的。慶幸的是,工資卡遲遲沒有辦下來,快過年時終於到了自己手上,我用半年的工資剛好還完了助學貸款,將年終獎六千塊錢全部取了出來,包了三個紅包,準備大年三十給父母弟弟各發一個,之後再上交工資卡。
誰成想,回去以後,紅包是收了,父母兩人一嘀咕,卻很不開心,找我開會,說要開展家庭整風運動。先是批評我不懂禮數,在外工作的人回家不帶禮品,讓他們沒臉面,其次是八個叔叔伯伯四個舅舅姨媽家拜年的年貨錢需要我出,最後就是指責我不該存有私心,隱瞞收入,拿空工資卡糊弄他們,這樣沒誠意的東西他們不要,將工資卡甩給了我。那時只知道流著眼淚拼命解釋,事後又怪自己無能,讓父母那麼失望,掙不到多少錢回報他們。
之後就開始打了雞血一般努力工作攢錢,幾乎是掙多少攢多少,每次打電話就是父母訴苦,我打錢,一般過節是責怪我不能回去盡孝,他們慘,每次兩千;農忙責怪我不能回家幹活,他們身體不好,每次給兩萬;過年就把積蓄都取出來,包成紅包給他們,每次不少於兩萬。除此以外,大學每個寒暑假,工作以後休年假和五一國慶假期,都是回家當主要勞動力,除了開手扶拖拉機犁田以外,下地幹活洗衣做飯搞衛生什麼都幹。那時心裡只想,我再多做一些,再多給一些,父母就好過一些。可惜,事實是他們地越種越多,我給他們的錢他們越來越省,身體狀況自然是越來越差,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在給我弟弟攢錢。
直到後面發生的幾件事情,我才逐漸明白,我這麼做,換不來父母的好日子,而是縱容了他們的貪慾。我一貫的報喜不報憂和有求必應,讓他們無法理解我的艱辛,變得更容易重男輕女,他們甚至會說,“看啊,你這麼幸運,人聰明能力也強,掙錢容易,過得多好,你弟弟就不一樣了,要在社會上立足都難,父母沒本事,只能靠你這個姐姐了,不然他該多辛苦啊。”
有一次我剛出了一個長差回到公司所在城市,晚上和男朋友在散步。當時男朋友家裡已經見過我,我們感情也很好,覺得是時候談婚論嫁了,但是我一直沒敢告訴父母我戀愛的事情,那天心情很好覺得是時候坦白了,就跟父母打了電話,結果還沒說到男朋友,只說到散步,我爸媽就炸了,非常生氣地斥責我,“你怎麼還散步?你為什麼不出差不加班?不努力工作怎麼掙錢?你不出差老闆會高興嗎?”,當時我就蒙了,反應過來解釋說我已經連續出差三個月了,幾乎每天加班到凌晨,結果還是炸,“你工作有什麼累的,天天坐在辦公室,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連續出差就累死你了,矯情不矯情?”
那天自然不敢再說男朋友的事情了,其實不管大事小事,跟父母一說,一旦跟他們所想不一致,少的就是一通訓斥,多的就是每天奪命連環call,讓我必須按他們想的去做。果不其然,在幾天後說起了男朋友的事情,就開始了一系列的質疑,一開始信誓旦旦地說我就是法治頻道里的無知女孩被人洗腦騙財騙色,在盤問了男朋友的年齡、身高、體重、外貌、家庭背景、學歷、畢業院校、所學專業、性格特點、工作薪資、財產狀況、父母年齡、父母職業等等一系列問題之後,更堅信了他們的觀點: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苦口婆心地勸說我,這樣一個完美的年輕男人怎麼可能存在?一定是騙子,父母都是為了子女好,相信爸媽馬上分手。連續幾天電話裡都是如此,後來我和男朋友一合計,邀請他們來我們所在城市看看,給他們訂了車票。到了之後就提出要去看我男朋友的新房,進了新房到處看了看,跟我們說有些騙子還搞全套,借個房子也說是自己的,聽說這兒的房子幾萬塊一平,不可能有人買得起。我男朋友脾氣很好,把自己的身份證、房產證、購房合同發票、畢業證學位證全拿出來請他們看,我父母仔仔細細研究了半天,終於是相信他不是騙子了。
我們想,這下總該說到結婚的事情了吧?結果又不同意了,開始挑我男朋友毛病了,說嘴巴不夠甜,人看起來不靈活不聰明,個子太高了等等,又說男朋友媽媽不麻溜以後怕是幫忙帶孩子都帶不好,都是各種猜測和前後矛盾之語。我堅持我認定的人沒錯,結果鬧掰了,他們撩狠話說,“你記住今天是什麼日子,以後你哭的時候都會記住我們的話,你們如果結婚,我敢保證不出三年,肯定離婚!”
後來看我態度實在堅決,他們才透露了口風,原來是他們覺得婚前掙的錢全部歸父母所有,婚後就不一定了,而我那時25歲,應該要多給家裡掙些錢才能嫁人,至少到29左右。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三觀有些動搖,原來我不過只是賺錢的機器嗎?慢慢又各種洗腦,什麼做父母的肯定希望我幸福,但是婚姻大事不能馬虎,要多考察幾年才知是人是鬼,如果他連這幾年都等不起說明他不是真愛之類,又說他們如何辛苦讓我成才,他們身體如何不好,為了我的事接連奔波,一切都是為了我好之類。那時聽那些話真的很有道理,差點就信了。
直到他們一商量,讓我把我手上所有的錢都交給他們保管,一分都不留。我說我只有五萬塊錢,他們死活不相信,天天打電話逼我都拿出來,理由只是說怕我被人騙錢。沒有可以說服我的理由,再聯想很多以前自己不願計較的事情,比如阻撓我考重點高中、讀書時放假不讓帶書回家、無故受到的屈辱打罵、區別對待我和弟弟等等,發覺我可能錯想了我在父母心中的定位。再找了幾個好朋友,旁敲側擊打聽了別人與父母的相處之道,問了一些年長的朋友關於婚前財產是否歸屬父母,父母干涉婚姻自由的看法等等,終於明白了,我們家這種模式不太正常。
後來結婚,怪我結婚選在弟弟高考這年,不為家裡考慮,結果結婚完全沒有讓弟弟參加,說怕耽誤他學習。彩禮錢理所當然都給他們了,我婚前所有積蓄也給他們了,我老公初次見他們還給了兩萬紅包,初次見我弟弟給了幾千紅包。我們結婚的房子、裝修、車子全是男方出錢,說給我置辦嫁妝和辦酒席花了他們好多錢虧死了,結果嫁妝就是兩床被子一個燈一把傘,女方酒席是在家裡自己辦的,新娘子還得負責招待客人擺桌子擺碗掃地擦桌子,買車說給個超大紅包結果是九百。
下一年雙標就來了,我弟弟高考結束,我懷孕了。給我打電話要求我必須做到:高考填志願必須回去,我弟弟不會填,填不好是我毀他一生;考完辦酒席我必須回去幫忙,這是弟弟人生大喜事不能馬虎;弟弟開學我必須親自送他去學校報道,這是禮數。將近兩千公里,我請假回去幫他填報志願,結果擔心他兒子學計算機會禿頂不行,學機械太辛苦不行,學語言類怕不好找工作不行,學經管怕家裡沒錢沒前途,學土木怕找不到物件不行…最後給他填報了一個低20多分降分錄取的重點大學,還說我填志願不嚴肅不認真,返回後半夜快十二點填報將要截止了,我開車在路上,非要讓我馬上立刻開啟電腦再次確認有沒有填錯。經過這次折騰,老公擔心我身體吃不消,勸我孕期不要再回去。結果天天電話轟炸說我自私自利,弟弟的喜宴是家裡頭等大事我居然不管,我老公看我被訓只會哭,說了幾句,特殊時期,再說已經幫弟弟買了電腦和手機,禮金也準備了上萬,請多體諒。那邊就不依不饒了,說我自己用蘋果電腦,給弟弟才買華碩,手機更別提了,螢幕那麼小還要搞什麼啟用難用死了(其實是蘋果手機),禮金就能代表親情嗎?後來沒辦法,我公公得知了,又帶了一筆禮金親自坐高鐵去參加了喜宴,解釋說是替我這個不孝女去的,這才算完。
生孩子更有意思,老公和婆家一家人在那等著,月子裡悉心照顧。我父母特意打電話說他們過不來,怪我離太遠了,沒良心,他們有心無力。生完之後給他們報喜,結果就聽我媽說,“怎麼生個女兒?命真不好,以後一定要生兒子,這不是我們嫌棄你,是為你好,你不生兒子你老公肯定會跟你離婚。”
結婚生孩子之後大半年,我父母嫌我離得太遠,都沒有來過我家。有孩子之後我就想我得給我家閨女多花錢多攢錢呀,父母那邊必須削減,而且家庭大額開支必須跟老公協商一致才能花。道理雖然是明白了,不過每次也不是那麼容易狠下心的,基本上就是在過節和父母弟弟三個人生日時,他們會說我沒良心不去看他們,他們慘之類,這時候會每次給個一千塊錢,過年給的不會超過一萬了。怕他們胡攪蠻纏,在他們嫌少之前,我就先訴苦說自己工作壓力大經濟壓力大,故意說這錢是偷偷給的讓他們千萬不要告訴我老公(其實是和老公商量好了的,只是故意這麼說),然後我也舉一些例子說誰誰誰總是拿錢給孃家結果淨身出戶特別慘之類。在他們嘮嘮叨叨說我老公人小氣,也不主動多給他們打電話,人不行,我離這麼遠算是白養了,要是他們癱瘓在床連個擦身體洗被子的人都沒有這些車軲轆話的時候,我就找個藉口把電話掛掉。
總之是慢慢知道了套路,每次他們賣慘我也賣慘,和辯論賽似的。有一次打電話互相比慘,還把我爸惹火了,他說他們起早貪黑mian朝黃土背朝天干活好累,身體要垮了,一年也就掙個四萬塊錢,村裡誰誰誰仗著三個兒子都在家種地又如何欺負他們我媽整日以淚洗面,誰誰誰家女兒初中畢業都嫁到縣城父母三天兩頭就去縣城裡享福我媽羨慕得不行,誰誰誰家兒子小學文化在煤礦上班一個月都有一萬多工資,大家都說他們讓自己女兒讀了大學什麼用也沒有…原先我會說,你們要注意身體不要生氣,不要捨不得花錢,我很好不比別人差,邀請他們來我這玩,然後給錢。
但是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了呀,我會說,哎呀現在這個錢真的好難賺啊,像我這樣垃圾學校畢業學歷又低家裡又沒背景沒資源的人,在一線城市真的好慘,懷孕到生還天天擠四個小時地鐵去上班,上班又總要看人家臉色,升遷都靠關係輪不上我,大城市各項花銷又高,壓力太大了快活不下去了…
我爸第一次聽我居然這麼說,一下子就火了,“以前你媽懷你還天天挑糞澆莊稼,你現在坐個地鐵坐在辦公室就嫌累?你再慘比得上我們慘?莫非有人天天拿到砍你脖子說這種話!”,我媽也激動得搶手機,“我們是沒有本事沒有錢,給不了你資源,你這麼嫌棄我們嫌棄你的出身,狗還不嫌家貧,我看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
然後氣得不行,又開始埋汰我老公,攛掇我們離婚,“當初就說讓你千萬不要和那個陰霾子(他們給我老公起的外號,諷刺他不愛跟他們說話)結婚,跑到個大城市去,那陰霾子半天擠不出個屁話,工資還沒你高,算起來花的還是你的錢。做父母的永遠是為你好,有時候氣是氣你,但是永遠記掛著你。看你現在過得這麼辛苦,我們才是最心疼的,你過得不好都是陰霾子害的。你記住了,“父母面前不說假,夫妻面前不說真”,現在的婚姻都是搭夥過日子,只有父母不會害你。你在陰霾子那裡千萬不要交付真心,自己的錢也自己存著,讓我們幫你存也可以,哪天離婚了這都是個保障…”
雖說我確實很包子,但是說到這份上了,還會被洗腦我就真是傻子。不過包子那時還沒學會正面剛,也就是打斷了那邊的滔滔不絕,找個藉口把電話掛了。
後面又發生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情,是母親節的時候,我給我媽發了六百塊錢紅包祝她母親節快樂。但是因為我婆婆給我看孩子,而且婆婆特別完美,孩子看得好不說,每天家務和買菜做飯全部搞定,脾氣還特別的好,所以我就趁著母親節給婆婆換了一個新手機。公公婆婆都很開心,公公還發了一個朋友圈,炫耀自己有個好兒媳。結果我媽看見了這條朋友圈,哭著嚎著給我打電話,那是一個傷心欲絕啊,說我對外人比對她好多了,母親節在她心裡插刀子。可是她也不想想,她用的也是我給買的蘋果手機,我爸手機也是我買的。唉,解釋不清,掛電話糊弄過去了。
可能也是受這個事情的刺激,我媽主動要求來幫我帶孩子,鋪墊了很多,什麼我婆婆看起來不能幹沒她能幹,她特別想她的外孫女,她幫我準備了很多我愛吃的老家菜老家特產,她幫我閨女買了好多金銀首飾想親自帶過來,婆婆畢竟不是媽照顧不好我,各種各樣的理由。我當然是不想啊,但是依然學不會堅決的拒絕,只要委婉表示不需要,他們就會問,你是不是嫌棄我們窮啊?你是不是特別恨父母啊?你跑那麼遠是不是故意要躲避我們啊?然後再是一通孝順理論的教育。不過我依然是沒有表態,就說孩子習慣了奶奶,估計不要別人帶。
那時我婆婆的媽媽過世,婆婆和我老公自然是要回去奔喪,他們擔心我和孩子一起回去怕顧不上我,把我累著了。我婆婆向來對我爸媽這個親家沒什麼意見,看親家主動表示來帶孩子還很開心,我老公雖然知道一些我父母之前乾的奇葩事,但是也覺得孩子外婆主動來看孩子,於情於理不應拒絕。再加上我媽的那一番說辭,說得是她百忙之中不得不抽出時間來頂我婆婆這個缺,她多麼善解人意,臨了還扭捏起來,說要女婿邀請她才去,我老公就幫她訂好了票,還說了很多感謝之辭,把這尊佛請了過來。
當時我也不好主動說別讓她來,就默默順其自然了。心裡還是很忐忑,倒不是因為扶弟魔,而是因為我媽的性格非常的難以相處,其實除了我,我爸和我弟弟跟我媽一起呆上三天以上,也必然會奔潰,不過想到她也就最多呆半個月,我覺得我能忍。
她非常強勢,什麼事情都覺得自己想的做的是對的,和她不一致就是違逆她,是故意和她過不去;偏偏她又特別敏感,一些語言和行為細節在她那都會隨著她心情而產生不同的理解,就算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她也能腦補出一出我們恨她恨不的她去死的大戲,從而開始涕淚橫流難以自己;除此之外她還話特別多,用尖利的聲音超快的語速操著方言說個不停,時不時還要讓你發表感想;雖說她確實勤快,一刻都停不下來,沒事也要找一些事情幹,但是做一件事起碼要歌頌十遍,再對比貶低其他人五遍。
就這樣,她來了。來那天是週末,我帶著孩子去車站把她接回家,做好飯菜給她吃,說她腸胃本來就不好,又坐好幾個小時高鐵,很難受,一般的東西吃不下,於是重新煮了粥給她吃。再擺上果盤,也是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順勢又是一頓訴苦,給開啟電視說她不想看,說平常種地沒條件看電視,看不慣。在屋裡轉了一圈,看到我家飄窗上好多娃娃,直感嘆說我亂花錢,接著說廚房這個盆有油衛生間那個地方有汙漬,看得出來我婆婆特別邋遢,見到孩子的尿不溼,教育我說孩子必須把尿,用尿不溼是大人懶。
後面工作日開始了,我去上班,她在家幫我看孩子,跟她說了喂幾次奶粉幾次輔食,怎麼沖泡,尿不溼怎麼用之類的,最初也算相安無事。就是晚上要和我們一起睡,拉著聊天,和平常電話裡的內容差不多,無非是賣慘和她覺得別人家初中生混的好、親戚們村裡人諷刺我讀書沒用沒良心、她多麼能幹我老公婆婆各種不好那些事,說無數次該睡覺不聊了,也得聊到凌晨兩三點。
也就過了一天吧,到第二天晚上就開始作妖了。非要拉著我聊天,好死不死又聊錢,說他們現在沒錢,特別缺錢,我弟弟以後可怎麼辦之類。我就問他們怎麼會缺錢,我弟弟的事情靠我弟弟自己就完了,父母也是盡力就行。結果就說漏嘴了,說他們給我弟弟買了一套房子,現在想裝修,錢不夠,不裝修的話沒法住,住村裡總是受人欺負。明裡暗裡讓我出錢,說以後可以留一個房間,我回去可以保留給我住。
我就問他們有多少錢,裝修又要多少錢。張口就說要三十多萬,我很驚訝,說我現在住的房子裝修也不過二十萬,她來一句你這裝修太垃圾,他們要好好裝修,不然讓村裡人看笑話。好吧,既然這麼想裝修,再問他們自己有多少錢,說只有五萬。我啞然失笑,說你這自己五萬塊錢,想給首付十萬塊錢的房子花三十多萬的裝修錢,是不是不現實?
然後就開始叨叨,說父母一輩子不就為了孩子,說原本我弟弟的學費生活費和這房子的房貸都應該我來承擔,他們已經幫我承擔這麼多了,已經很體諒我了,現在房子就差裝修,家裡這麼大的事我不意思一下說不過去。我簡直無語,就問她我婚前給他們的錢呢?不是說幫我保管嗎?我現在沒錢,讓他們可以先用那些錢頂一下,我需要的時候再還給我。
結果人家就說了,你那些錢買房子的時候早就用光了,要不然就憑我們種地,怎麼可能買得起房子嘛。我當時就火大了,說不是你們說幫我保管的?怎麼說用就用,用了也不告訴我。
接著我媽就開始咬牙切齒,“你意思是我們騙你的錢?你居然會這麼想!我們把你養大,培養出來,花了多少錢,我都記了賬,你要算這麼清的話,那你現在拿一百萬給我都不夠還!再說生你養你,又豈是錢能還得清的,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那你們就別生我啊,生我下來經過我同意了嗎?”我忍不住反駁起來。
“你!你!你這個白眼狼!”,我媽見我居然敢反駁,更氣了,“我當初生下來就該把你摔死!不摔死也別給你吃飯,把你餓死!”
接著就開始了她的表演,癱坐在地上,一會甩出一把眼淚鼻涕,不停嚎叫,“哎…呀…誒…嗚嗚嗚,我怎麼命這麼苦哇,生了個這麼個東西啊,自己過得好了不管我們的死活啊,這一輩子圖什麼啊,不走運啊,說我騙她錢啊,嗚嗚嗚哇…”
我閨女在旁邊被這架勢嚇得直哭,我抱著她,跟我媽說,你能不能別這樣,坐起來好好說話,別把孩子嚇到了。表演沒有停,越來越激烈。我的眼淚也忍不住流了出來,只好抱著孩子躲進了臥室,把門關上。在我哄孩子的時候,我媽在衝擊房門,嚎叫不停,“好啊,還把門鎖上,就這麼欺負老人的,你把門開啟,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我沒有敢開門,也不敢給我老公打電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門外還沒有消停,我乾脆和孩子一起睡了,跟領導請了一天假。
第二天起來,看她眼睛腫腫的,也不知道鬧到幾點鐘,我也不敢再和她說話,生怕戲碼再次上演。誰知人家主動開口了,跟沒發生這件事一樣,這可著實罕見。看我沒去上班,開始說什麼親情可貴,她想了很久,覺得就算我那樣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但是畢竟是她女兒,她不會怪我,讓我安心去上班,那天我沒敢去,在尷尬中度過了那一天,晚上氣氛稍微緩和一些,再沒有提錢的事情。
第三天我就去上班了,那天下班晚了一點,想看看家裡什麼情況,打開了攝像頭。其實攝像頭從孩子出生就一直都裝著,家裡也沒人會覺得這有什麼的。結果一看就把我給氣炸了,就看見我閨女坐在餐椅上直哭,我媽在旁邊罵罵咧咧,“你這個死女,你也不喜歡我,餵你吃你不吃!好呀!你再不喜歡我又能怎麼樣,你那個死鬼媽媽那麼寵你,怎麼沒見她來管你呀!”
說著把奶瓶嘴杵到孩子嘴裡,孩子哭著搖頭躲避,我媽直接上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小臉上。我閨女那會才八九個月大,這麼小的孩子我們從來重話都不會說,更何況打罵。我都不敢想,那兩天讓她帶孩子,孩子都經歷過什麼,特別特別自責,趕緊下班往家裡趕。
到了家裡,孩子沒有哭了,她也和之前一樣,說孩子很乖很好帶,完全看不出來孩子經歷過那一幕。我沒有拆穿她,但是心情特別不好,就一直沉默著,到後來終於忍不住了,跟她說我幫她訂了明天的票,讓她先回去,我這不需要她帶孩子了。
她追問我,好端端的怎麼讓她走?說她這次來,其實是想在這一直幫我看孩子,讓孩子奶奶不用來了,讓我多留意,幫我爸在這找個工作,以後一家人在一塊。
見我態度堅決,臉色陰沉,她可能意識到什麼,又追問我是不是我嫌她帶孩子帶得不好,然後自己承認說自己脾氣不太好,有時候說話重了一些,又說孩子不能像我那樣寵,要讓孩子聽話,這才好帶,又說我小時候出生起就把尿,不尿就打屁股,很快就養成習慣,只要把尿就尿了,從不尿褲子尿床。
我實在沒忍住,反問她,所以你就打我孩子?話一出口,她很激動,“你說我打你女兒?你不能亂說!我不可能打她罵她!我來幫你帶孩子帶得好好的,你怎麼能平白無故冤枉我?”
我說打沒打自己心裡清楚,爭論這些沒有意義,我買了票你老明天回去吧,孩子我不勞煩你了,我自己帶。
她開始賭咒發誓,說她要是打了罵了我家小孩她出門被車撞死,我這麼冤枉她,她就賴在我家了,死也不回去,必須給她個說法。
孩子又被嚇得直哭,我把她我媽拖住,讓她先冷靜。她又不走了,拿了個小板凳坐著哀嚎。這次我稍微有些經驗了,帶著孩子進了臥室鎖上門,哄孩子睡了。期間我爸不停給我打電話,我全給掛了,他就給我發簡訊,全是罵我的,我給他回覆,打我孩子罵我孩子我忍不了,明天就讓她回去,我不追究。他還是罵我,說我不孝,不厚道,欺負無辜老人,我媽大老遠過來不容易,好心好意被當驢肝肺,孩子不聽話打一下是為她好之類。第二天起來,就跟她說我已經請假了,也幫她把票訂好了,讓她準備一下,我送她去車站。說的時候我那該死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她聽我這麼說眼淚也嘩嘩流。去到車站,臨別了,她說,媽媽永遠是愛你的,就是方式不對。再怎麼吵架媽媽還是愛孩子,你這麼愛你的孩子,肯定也能理解我的心。看到她那腫得特別厲害的眼睛,我還是沒忍心,給了她兩千塊錢,算是還了她給我閨女的首飾錢吧。
確認她安全到家之後的大半年時間,就再也沒有聯絡過了。後來我爸來當和事佬,慢慢恢復了不太頻繁的聯絡,不過相處起來各方面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如說不會主動要錢了,給他們一點錢不僅不會嫌少,還會說不用給他們,他們自己能管自己,也會主動說知道我不容易了,說話也小心很多怕惹我不高興。
可能是經過這次,他們也有所思考吧,反而開始有些認命,感嘆兒女有自己的人生,父母無法始終控制。但是除了金錢方面的其他家庭責任,還是會首選讓我去為他們衝鋒陷陣,對待我和弟弟的雙標還是很明顯,總之還是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