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漫平,生於1970年,19歲考大學落榜了,在媒人的介紹下,嫁給了徐小海。
七八十年代,信奉的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由戀愛是可恥的。
而且,我這種結婚沒抓緊,大學沒考上,屬於高不成低不就,在婚戀的市場屬於大齡姑娘,很被動。
徐小海接盤了。
原來這傢伙是我的初中同學,他說他初一的時候就喜歡我了。
抱歉!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幾?
我記得高中喜歡我,坐在我後面的,是法院院長的兒子。徐小海其貌不揚,又默默無聞的,我真的對他毫無印象。
再說,你真的喜歡我,迎親的時候就搞了一輛拉豬的大貨車來接親,你是認真的嗎?
“真的很放肆!要不是我哥嫂爹媽輪番勸我,我真的不會上你的車!“後來,想起生命中第一次結婚的尷尬,還是火冒三丈。
“哎呀,我的媳婦兒就是有文化,一般婦女都罵‘放屁”,瞧瞧,咱老徐就是有福氣!那個時候,我真是好不容易找了一輛大車,大部分人都沒錢請汽車,轎子又不時興,步行多累呀,幾十里路。有輛車就好多了,你坐前面,拉豬有啥關係。多虧了這些豬,咱老徐今年又發了!”
這人就是臉皮厚,恬不知恥。
我無話可說,多大的火氣都發不起來。
他比我小三歲,膽子大,有謀略,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徐小海說旺夫。
鄰村裡有個遠親的表姐,徐小海經常帶我去走動,關係也親近了很多。
表姐說,小平,你長得好看又有文化,小海能幹又對你好,你倆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很不以為然,說算了吧,出門人家都以為他是我爹,長相太老了。
“哪裡?至多是大哥,讓大哥我罩著你。”徐小海洋洋得意的看著我。
現在回想,那個時候,我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幸福的日子,時間過得很短暫。六年呼嗖而過,遺憾的是一直沒有孩子,這些年徐小海攢了一筆錢,幫村裡修個橋吧,這個小拱橋年久失修了。為自己攢個兒子。傳說,做了善事送子觀音會給送個孩子。
他平時很仗義,一說要建橋,親朋鄰居都來幫忙,轉眼就要修好了。然而,橋旁邊有個電線杆,天意使然,施工的時候電線鬆掉了一根,剛好搭在他身上,他當場身亡了。
我不記得後來喪事是怎麼辦的,只記得整夜失眠,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著天亮。我那些可笑的高傲,只能展示給徐小海一個人。他去了,我真實的脆弱無處不在。覺得從來沒有如此孤單。我才20多歲,還很年輕,難道要孤獨終老嗎?
三個月後的一天,我去鄰村的表姐家。他家裡來了朋友,這人專門以看宅子風水,算命為生,表姐建議給我看看。那先生算了我倆人的生辰八字,說我命中剋夫,我與現在的丈夫八字不合,不該結婚啊。大家都說,欸,命中註定,一切都已經晚了!
問他我以後的命運,他不肯多說了,只說天機不可洩漏,命數實屬天意,天意難違。
後來我才明白,真是我命途多舛,算命先生實在不忍心當面告訴我。
既然命中註定,我和小海不長久,那肯定註定還有一個命中註定的人吧。
這個世界上幸福的模樣有千百種:獨身瀟灑是幸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幸福,子孫繞膝、承歡膝下也是幸福。
如果要橫渡大西洋,兩個人會比一個人快的多。而且,暴風雨來臨時,我一人無法抵擋如山的烏雲,觸目驚心的雷電;我希望有人分擔,不想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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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年輕的時候,對男人,我的設想應該都是跟徐小海這樣的,寵我,愛我,是家裡的頂樑柱,是一顆大樹,我只是棲息在樹上的一隻小鳥。
徐小海西去不久,帶著對新生活的憧憬,我又結婚了。這次的婚姻短暫到一年半,因為我不肯繼續生孩子而遭受源源不斷的家暴。
帶著渾身的傷痕,我們去法院離了婚。
我大概這輩子不會輕易的結婚了。
我成了了家鄉的笑話,我走過之後,背後一陣竊竊私語。“不要臉,不知羞恥”,這些詞我遠遠的都聽到了。
逃得遠遠的吧。
我到南方打工了,幾經輾轉,總算站穩了腳。在一家家教中心做保姆,給託班裡孩子做飯,洗衣服,後來就變成了輔導老師。在這裡,我遇上老鄧。
老鄧大我十多歲,是託班裡孩子的爺爺。他追我的方式是天天要接我去他家,不要再工作,他可以養活我。他是個退休的幹部,但是我不能接受,因為害怕第三次離婚。
有一天,樓下來了個樂隊,格外吵鬧,大家出去一看,是老鄧。他很莊重的請我去他家做女主人,眾目睽睽下,我手足無措,就這樣被擁著上了老鄧的車,搬進了他的家裡。 他的兒子媳婦跟他分開住,偶爾見面,也是客客氣氣的。
曾經,我覺得我不愛徐小海。他長得粗糙,臉皮厚, 我以為我對他不屑一顧,其實,他早在我心裡生根發了芽。老鄧的強勢有幾分像徐小海。凡事都有主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偶爾還像個大爺。對我,更多的是像對待一個伴侶應該的責任。
我不敢奢求太多,命運對我總算慷慨,2年後,當我想感激上天的時候,老鄧的兒子出事了,也是觸電身亡。
似乎是命中的咒語,我自己都相信了。
當他們歸罪於我的時候,我自己也覺得自己不祥。
我適合孤獨終老,永遠別去禍禍別人了。我對自己這樣說。
從報上看到別人支教的故事,我來到了這個邊疆的學校。
學校很偏僻,離縣城很遠,非常安靜。我已經待了5年了。越來越習慣這裡了,看著孩子們聽課的眼神,聽著孩子們讀書的聲音……想起他們好多都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總是‘老師、老師’地叫我個不停,我很捨不得。
歷經世事滄桑,我發現和孩子在一起時才是最安心,最快樂的時光。他們的世界很單純,他們的眼睛很澄澈,他們的感情最純真,他們的笑容最真實。
在我內心,我想我一直是個小孩。
這裡的人還是很苦,默默地生,默默地死。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死,我慢慢地覺得我那些不幸,跟別人更多的不幸比起來,都不值得一提。
珍惜眼前,是唯一的自我救贖之道。
餘長卿便在這個生活走入了我的生活。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鬍子頭髮又髒又長,我所在學校位於西北沙漠的邊緣,我以為他可能是逃跑的勞改犯。那時候學校管理沒有這麼嚴格,也很少聽說有人販子。他向我討碗水喝。出於對孩子們的愛護,我心裡異常警惕,拿了兩瓶水給他讓他趕緊走。
誰知他還沒走幾步,就昏了過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和學校的其他老師,把他拉到學校的雜貨間,給他餵了水,臨時搭了個木板床給他,好了趕緊走。他昏睡了一天,我怕他不是好人,會傷害學生,時不時的去瞄一眼,他卻一直睡著。到晚上也沒醒來。
這一夜,我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第二天孩子們早上來早讀,深秋的早上,太陽噴薄而出的時候,東方天空一片火紅,壯觀極了。很有“”大漠落日圓”的味道,我讓孩子們出來一起觀察日出,孩子們很是開心,我們一起認真觀察,真美啊,不住的讚歎。
忽然,我眼光一瞥,發現了老餘在雜貨間門口看著我們。他的眼睛,似乎很是明亮。
我看到他,走過去,對他說,你怎麼樣?你從哪裡來的?
他點了點頭,說到,感謝你救我。我今天會離開。
倒是很善解人意。我點了頭,便去帶孩子們去教室。
這天下午我上課的時候,學習如果沒有指南針,在野外迷失了該怎麼辦,有個孩子提議到,最好自己做一個指南針,可如何做?在我為難的時候,突然一人走進來說,"我知道如何做",我一看,差點沒認出來!是老餘,頭髮鬍子剪短了,四方臉龐,一雙眼睛倒是很有神。
沒等我說什麼,他問孩子們要圓規,磁鐵,當場製作了一枝指北指南的針。太神奇了!孩子們讚歎的時候,他轉身在黑板上寫出來原理。
他的書寫,剛勁有力,雋秀飄逸,倒像是個文化人。或許他不是勞改犯?
第二天,他並沒有走,不知怎麼說服了校長,留了下來。
他極為聰明,任何知識難題,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動手能力也強。帶孩子們玩的花樣也多,漸漸成了孩子們心中無所不能的神。一箇中年人,似乎有一顆不老的心。
日子一天天的過來,慢慢了解到餘長卿,真的是有故事的人。
可惜,我並沒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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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是餘長卿。
人生中,應該有20年,我忘記了自己叫什麼,不知道自己是誰。
三分之差,與我夢寐以求的學府北大失之交臂。這種疼痛讓我瘋了20年。有一天,我突然清醒了。猛然發現,洞中一日,人間已然千年。就在我混混沌沌中,世間經歷了滄海桑田的變更。
人生最大的可悲無過於此。
醒來一段時間,曾經失落,無助,痛苦,然失去的終究一去不返,只能向前走。
我永遠離開了生活多年的村莊,這裡只有嘲笑,輕視,痛苦。父母已逝,沒有任何留戀,對家人來說,瘋子走丟了,能夠減輕他們的負擔。
從販賣水果的小商販到批發水果,只不過用了2年。我成了小城裡最大的水果批發商。年輕的妹子跟著我,不過是想從我這裡有所得。她們中無一例外。
一切是生意,一切都能交換。
錢財與考試一樣,不可太過於執著。3年後我厭倦了,結束了生意。
錢,夠花就行了。到處逛逛吧,到哪是哪吧。直到我迷了路,遇到了蘇漫平,世間彷彿就靜止了。
世界就是這麼奇妙,迷途也可能是正途;正途可能比迷途更可怕。
那個清晨,朝霞絢麗,半顆紅日噴薄而出。她和孩子們對生命的好奇與熱情,如火焰溫暖而明亮。照亮了我心中的灰霾。生命,應當好奇,探索不止,來證明我們還活著。
我決定留下來,我拿出身份證,告訴校長我的經歷,請求留下來,我願意義務執教。並拿出一部分錢改善學校的基建。校長同意了。
蘇漫平,纖細單薄,笑起來眼睛眯成彎彎的月牙,她在這裡支教已經5年多了,為當地教育,做出自己平凡而不平庸的貢獻。
學校裡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她的白淨小巧的面容,找不出歲月的痕跡,除了眼角細細的皺紋。如果她不說,我真的猜不到她的實際年齡,和她曾經的不幸。
她有三段婚姻,第一任丈夫死於非命,第二任丈夫對她家暴,第三任丈夫的兒子死於非命。
瞭解越多,越放不下。
明明,我自己過得也很陰暗,遇到了她,我總想變成太陽。
她說自己不祥,命太硬,總是剋夫。
去他孃的吧!
就是毒酒,也是我自己願意喝的。
“”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她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這句話真好,可他媽的我這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哪裡有最美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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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時光荏苒,轉眼2020年了,我今年50歲了,我的與老餘已經相知7年了,感謝上蒼,我還沒有剋死他。
瞧他,沒有駕著七彩祥雲,而是踏著滑板車,後面塵煙飛揚,風塵僕僕的過來了。
“哈嘍,要不要試試,我新研發的雙人滑板車?非常的nice。”這人戲虐的眼神,透著快樂的亮光。
“大叔,你50歲了,不是三十歲,你確定你不會骨折?”我說。
“會---折!有花堪--折直須折啊。”說著,風一樣的溜遠了。
他從來不說情愛兩字,但是他做的每一件事,對我的每一個眼神都是愛。
他做的淡然,不露聲色,似乎,他並不在意我是否拒絕或是接受。每當我抗議的時候,他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當初你送我兩瓶水?恩重大於山。
我無法義正言辭的拒絕,因為他從來沒有給我表白。
打著感恩的名義,卻又讓人無法拒絕,又心潮起伏。
餘長卿,不去北大真的可惜了!
一年一年,不知不覺,我習慣了有他在。
我們之間,他知我,我懂他。任何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我們似乎過了你儂我儂說不完情話的年齡。
他說,我不想給你任何承諾,我怕變成空頭支票。
我唯一能做的是陪你一起變老。
“拉到吧,我不想變老,我覺得現在很好!”
我告訴他。
“”好什麼呢,無名無分,不如領個結婚證?“他假惺惺地說。
“那你變成我丈夫, 我怕我剋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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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未來歲月漫長,依舊值得期待。
人如何度過一生,才不會辜負生命?
請不要忘記,從出生到死亡,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軌跡。率性地活著,就像自己想做的那樣,不害怕自己過真正的生活。
-----餘長卿日記。
(六)
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任何時候,我蘇漫平不怕一個人,但更喜歡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