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留給我的精神財富中,唯有母親面對生活坎坷和病魔折磨時的堅強,對我人格的形成和一生的影響,讓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是1980年的9月26日,我陪母親去西安市中心醫院看病,經過種種檢查,當醫生告訴我母親患卵巢癌且已到晚期的診斷結論時,我的腦子一下子變得一片空白。二十四歲的我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當著醫生的面哭出了聲,和我一起陪母親的在慶安公司工作的舅舅勸告我說:“你先要振作起來,不要讓你娘看出她的病很嚴重,這樣她還許能多活幾年”。舅舅的話給了我鼓舞。10月4日,母親要做手術了,主治大夫於甦讓我在手術單上簽字,當我看到手術最壞的結果是導致病人死亡時,我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如果真的出現這種結果,那不就是兒子簽發母親的死亡令嗎?但我當時又把前途往光明裡想,閃念中希望奇蹟出現。
母親的手術從上午9時開始到下午3時,做了六個小時,手術還算成功,給母親做手術的持刀醫生於甦是位慈祥的老太太,中心醫院婦科權威,當於甦大夫端著從母親腹內摘除的惡性腫瘤托盤出來時,是年已61歲的於大夫席地坐在了樓梯臺階上,氣喘吁吁的告訴我說:“你母親的手術雖很成功,但已是晚期,癌細胞擴散了,不過你母親很堅強,也許在她身上能出現同類病人的奇蹟”。從那時起,我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母親病體恢復的奇蹟出現。
在醫院整整住了一個月,這也是我參加工作後在母親身邊待的時間最長的一段。一月多時間裡,母親經過各種檢查、手術,拆線等折騰,加之同病室每隔3-5天就要走(死)一個同類病人,那種身體的痛苦、精神的折磨,我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有時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但母親始終在我面前表現出從容的表情。我知道母親很疼痛,有時對母親說你難受、痛苦就喊出,就呻喚,可她從不呻吟,在兒子面前表現出一種壓不垮的堅強。就在那段時間,母親跟我講了她小時候跟外祖父祖母在山裡怎樣受罪,後來嫁給父親,又因困難時期返回農村,為大隊食堂上山割柴摔下山坡受傷,落下了一種叫“氣死病” 的後遺症(間歇性休克)。由於思想封建的祖母不讓她參加社會活動,使她失去了被招收為縣婦聯幹部的機會等我從未聽過的母親坎坷一生的故事。後來我在縣上工作時,與時任縣婦聯主任的於巧蓮阿姨說起母親放棄當婦女幹部一事,仍惋惜不已。
10月26日,我和叔父、舅舅接母親出院回家康復,出院時於甦大夫告訴我回家後注意的事項,我一一記在心裡,也許是回到家裡的緣故,也許是母親堅強的結果,母親恢復的很好。我也回到單位上班,當時全國正招收一批經營管理幹部,我也剛好符合條件,我把這個訊息告訴了母親,她很高興地對我說:“娘現在身體可以自理,你就努力去考吧”!不知是母親在醫院表現出的那種堅強感化了我,還是她日漸恢復的身體鼓舞了我,我竟然以全縣第二、寶雞市第四名的成績被錄用為國家幹部(當時參考人數1600人,錄取126人)。到新單位上班那天,母親為我聯絡好大隊的拖拉機(路過我上班的單位)送我上路,我帶著母親病體康復中為我縫做的被褥,帶著母親深情的期望,踏上了我人生的又一個新的驛站。當我回頭望去,母親正在用手帕擦著溼潤的眼睛,此時的我心裡一陣酸楚。
母親的堅強最終未能戰勝癌細胞的肆虐,隨著癌細胞的擴散,母親的身體日漸瘦弱,每天要靠注射杜冷丁止痛,但母親在與病魔鬥爭過程中表現出的堅強,讓我懂得了母親的一生。就在她彌留之際,跟舅舅說的一席話,讓我撕肝裂肺。那是母親去世前的一個禮拜天,她讓我去舅家把大舅叫到她身邊,就讓我出去,便和舅舅說話。我出門站在窗外,聽見母親對舅舅說:“哥,我可能不行了,兒子也盡孝了,我走了,你們也不要難為外甥(我們當地有子女不孝順父母,父母去逝,舅家人要設障難為外甥的做法),我看病也花了不少錢,寶生(小名)也剛參加工作,加上結婚,馬上有小孩了,我也沒給娃留下啥,喪事就節儉著辦”。此時我的淚水已無法控制,跑進屋內,拉著母親的手,含著淚說:“娘,您會好起來的,我和妹妹不能沒有您啊”……
1983年元月11日,那是一個天哀地慟的日子,刺骨的寒風裹著片片雪花隨風飄落。手術後與病魔兩年兩月的抗爭終因體力不支的母親帶著對故土的眷戀,對子女的摯愛走了。時光如梭,二十三年過去了,但母親一生中面對生活的種種困苦,面對病魔的那種堅強和從容,鼓舞我在人生的道路上闖過了一道道逆境的坎,我感謝母親。
我也會像母親一樣堅強的走完我的人生,雖然沒有什麼輝煌,但我的人格和靈魂中已融入了母親的精髓。我要讓母親的精神永續,使我的孩子也能夠堅強的面對生活,面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