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和謊言
文 / 高偉
天底下最大的謊言,不是指鹿為馬,而是一個人表白自己“我從來不說謊”。
在我可以想像的限度裡,大概只有呆在精神病醫院裡的人才能最大限度地不說謊。他或者她病了,腦袋裡面的結構改變了,和我們所謂的正常人有差別了,不會說謊了。假如我們所謂的正常人不說謊了,說出的話,大抵只能像我們所謂的精神異常者同樣的話語。就因為我們不被現代醫學指認為“異常”,我們才說謊。
我們只有和自己相處的時候才不說謊。想想看,那是一個什麼樣的自己?自私,鄙俗,自負得要命,思維披頭散髮得彷彿女人不加整飾的頭髮,每個人都像個劊子手。那個自個兒的我們,內心沒有國界和戒律,自由得可以胡任何言亂任何語。這一個自己就是弗洛伊德哲學中的“本我”。然後我們在家裡拾掇好自己,上班或者出門社交,不管男人和女人,都會把對外的心情調整得像化了濃妝的女人面孔和身段,把笑容的尺寸拿捏得恰巧像一個名牌大學的紳士。這一個自己就是弗洛伊德哲學中的“自我”。假如我們在眾人面前做報告,說出高拔話語的自己,是一個“超我”的自己。這好幾個自己都是真實的,無非是戴著不同的面具。而戴對了面具,說明我們聰明。
書評家王書亞曾說,真實的我們,一個很小事情的決定,都費得我們內心裡面多個自己的爭鬥,比好萊塢大片都有陣勢。是的,一個出門應酬的人,想提升自己送別人禮的人,他要提溜多少價錢的東西,都會在心裡做一番秤量的,少了不行,多了也虧,什麼份額才是恰當。然後,我們像犯人毀滅罪證一樣地換了個自己,換成了那個在他者面前顯得極其懂事的自己。
“本我”是不能用在與人的交往之中的。“本我”洩露得多到一定程度,當事者不僅會在人堆中混不下去,也一定會被認為是神經病。我們必須尊重任何一個他者,是的,任何一個。這是紀律。是一個文明人的紀律。我們必須說讓別人舒服的話,做讓人舒服的事情。很多的話語我們必須言不由衷。我們越活絡在人群中,對人越有所求,慾望越縱橫四海,我們說假話的機會就越多。
真話是相對的,假話也是相對的。一個人對於別人的回答,在於如何讓語言變成有利於自己的述說,而不是真話。每個人天生就有這種把話語調理成有利於自己的述說,這根本不需要太大的智商。說謊是必須的,不說謊是要把與別人合作的事情變壞的,甚至是招致殺頭的。電影《七劍》,對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就是“真話是可以殺人的”。這是真理。生活當中,真話也是可以殺人的,我們的真話可以殺了別人,別人的真話也可以殺了我們。為了不殺人,我們也必須互送一些文質彬彬的假話。
生命本身就是一個悖論。悖論的解決,靠的就是慌言。這裡的慌言已沒有是或者非的界定和評判,這是一箇中性的詞語。很多的時候,我們活得不好,又怕死得要命;很多的時候,我們要求別人單一地愛我們,而我們自己卻沒有單一地愛著別人的能力。生是死的謊言,死是生的謊言。我們必須樹立這樣的一些信念,我們才能在蒼茫的人世間苟活下去。我曾和女友聊天時說,生活是一場人人在哭的喜劇片。女友說,生活其實也是一場人人在笑的悲劇片。喜劇是悲劇的謊言。
在酒場上,每個人都會被讚美到很多好話。樣子還行的女人被說成漂亮,不好看的女人被說成有氣質,不好看又沒氣質的女人被說成是心靈美。這些話語其寮無所謂真言或者謊言,就是謊言,也是好心好意的謊言,是文明生活文明的修辭性呈現。我們只需要一瞬間生物本能性質的那麼一種相信,然後就把它們當成香水聞一下罷了。
謊言對說謊者的傷害最大。因為生命本身應該是流暢的,流暢的生命才是自然的。謊言讓說謊者分裂。分裂最容易讓一個人神經症發生。過大的分裂產生過大的神經症。對於我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把說謊的場合最大限度地減少。這需要對有求於人的慾望最大限度地減損,和無意義的人與事進行最小限度地搭訕。
作者簡介
高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青島市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主任。詩歌與隨筆發表於《詩刊》《作家》《星星》《文學自由談》《中華讀書報》《人民日報》《今晚報》等。出版散文集、詩集20餘部——散文集:《她傳奇》《他傳奇》《愛傳奇》《痛苦,是化了妝的禮物》《不要晃動生命的瓶子》《包紮傷口還是包紮刀子》《打擊你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等;詩集《99朵玫瑰和一首絕望的歌》《99只蝴蝶和一首涅槃的歌》《梅花99弄和一首復活的歌》《去南邊找北》《風中的海星星》等。編輯百年散文詩大系之《摯愛情愫》。
( 責編:鴻飛;校對:昊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