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活在夢想之中,還是平凡的現實裡?
夏日的夜晚,杜發一段文字給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 整天不好好學習無所事事的,但總感覺自己有一天會賺大錢,而且這種感覺異常強烈。”
接著是她一段興奮的語音:我就經常有這種感覺!你有沒有? 彼時我在北京郊區一所中學居住和學習,暑期的夜晚,校園裡
看起來總空無一人,從南門到主樓之間是一條筆直寬廣的大道,道兩旁的路燈反照著一棵棵高大的白楊樹,走過去,左拐,右拐,再左拐就是我的住處,這一路有路燈相伴,四下是無邊的寂靜和黑 暗。
白天我在這邊的教室學習英語,晚上就遊蕩在這個大而且空的校園裡,看月亮,想事情,心情就像回到了十三四歲時一樣,總是莫名其妙地憂傷。
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可以不好好學習無所事事就能有一天賺大錢。
其實長大呢,就是一個現實逐步發生,幻想空間減少的過程。上學時杜刷過很多言情小說,在上百本小說中挑喜歡的人,她
最想嫁的人是《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裡的孫嘉遇,濃情浪子一個,後來看到《瀝川往事》裡溫柔的王瀝川,她又毫不猶豫地移情別戀。
那時候我們可以去想象跟任何一個喜歡的人度過餘生,哪怕這個人是明星,是小說人物,都不妨礙去憧憬。
而等到二十八九歲,就要開始考慮從周遭踏實可靠的人裡選擇一個作為伴侶,就是這個人,不是孫嘉遇,也不是王瀝川,對於未來戀人這件事,不必再幻想。
杜在今年年底也要嫁人了,物件是一位公務員男士,跟她曾經幻想過的那些偶像相比是個普通人,跟普通人相比是個蠻優秀的 人,杜說,正因為看到他沒有那麼多幻想,所以才覺得安心。
這所中學的操場圍欄上掛著一排學生照片,下面的字是優秀學生、標兵嘉獎之類的說明,白天的課間我就圍繞著操場走,一張張去看這些照片,看這些沒有被歲月欺負蹂躪過的臉,女孩子們露出牙齒開懷大笑,或者抿著嘴唇靦腆微笑,甚至有些面孔緊繃還沒來得及笑出來,都是青春可愛的。
操場的主席臺下畫著幾條線,寫著某年級某班,估計是做廣播體操時分配領地。可以想象上千名中學生在這裡跳躍伸展時生機勃勃的場面,但如果有鏡頭給特寫,裡面肯定有許多表情是不耐煩。
我也曾是其中那不耐煩的一張臉,不耐煩漫長的成長過程。 那時候可以幻想的很多,去哪個城市,上哪所學校,將來從事
什麼行業。
還沒發生就是不確定,不確定就是有很多可能的意思。
在我們英語課上,十多歲的少年,目光灼灼,上課用英語回答外教問題,以後想當建築師,考清華土木工程系,想要經商創業, 必須考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
直到某一天接到一紙錄取通知書,好,從此對上什麼大學這件
事就失去了幻想資格。
總體來說,越往前追溯,我們可以幻想的事情越多,小時候更是可以天馬行空地想,想當科學家,想當廚師,連想當水冰月這種想法都敢有。隨著歲月漸長,大學、職業、戀人,一一落定,幻想類似海水一樣退去,露出我們腳下那塊小小島嶼,這是我們必須終生站立和戰鬥的現實之地。
在這個過程中,有許多夢想被不知不覺地遺失,然後不知不覺地投身在全部現實裡。
我將之稱為“夢遺”的過程。
曾經讓你充滿想象的事情,如今有幾項已經變成平凡的現實了?
想要去的城市,跟最終去的城市,是同一個嗎? 喜歡的人,跟最終結婚的人,是同一個嗎?
曾以為的自己,跟現在的自己,是同一個嗎?
如今的你,是活在夢想之中,還是平凡的現實裡?
年少時認識的很多女孩,一些擁有自己獨特氣場的不馴服的女孩,她們在學校想要一個好分數,她們在床頭上貼字條說一個月要看十本書,她們想去愛心機構當志願者,她們臉上明晃晃寫著“我 想要跟你們不一樣”,以及“我知道自己怎麼做會更好”。
在後來的漫長歲月裡,她們的氣場消散,拿著一份馬馬虎虎的收入,忍耐著重複的生活,不清楚未來要往哪裡走,在憂慮房子、
戶口、婚姻中,逐漸失去少女的神性,變成“平凡”的人類。
其實平凡也不是多麼難忍受的事情,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沒有追求也不會死,吃喝拉撒睡玩,走親戚養孩子上個班,維持生存的諸多雜事再加點享受,本身就足以填滿如梭的歲月。
如一首歌的歌詞所說,傍晚六點下班,換掉藥廠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幾瓶啤酒,如此生活三十年。那些後來變得“平凡”9 的人,都忘掉了“平凡”這件事。
有人喜歡這種歲月靜好。
而我大概就是那種塵緣未了、六根不淨的人,永遠無法遁入空門,最好的修行就是跟萬丈紅塵糾纏到老,永遠無法歲月靜好,寧願奔赴第一線直面所有慘烈的戰爭。
《平凡的世界》裡,縣領導的女兒田曉霞在畢業之際對回家當農民的孫少平說,務農不應該成為你的事業,你要記住,你跟別人不一樣,你不平凡,你是一個有著另外世界的人。
這套書我到現在都斷斷續續沒有看完,但是對“另外世界”這個短語一直念念不忘。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否忘記和放棄了“另外世界”;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否甘心放下“幻想”,安安全全、庸庸碌碌地過一生。
孫少平自始至終都看起來很“平凡”,在這本書的開頭,他是個農村來的窮學生,連學校的“丙”等菜都吃不起,只能吃高粱面的黃饃饃。在這本書的結尾,他是一個身有殘疾的煤礦工人。
但他好像始終沒有放棄追求“另外世界”。
出門砍柴的他躲在麥場的麥秸垛後面貪婪地閱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直到天黑,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當滿窯的工人都熟睡後,他倒在爛被子裡,滿懷激動地閱讀著
《牛虻》,甚至忍不住念出了聲音:“亞瑟坐在比薩神學院的圖書館裡,正在翻查一大堆講道的文稿……”
人的身體會被生活勞役,會被瑣事困擾,會被苦難折磨,但仍然能夠在精神意志的引領下突破一切既定的現實,尋找另外的世 界。
在我這裡,甘於“平凡”就是對於自己再也沒有想象了,是“夠了”“認了”“不要了”,就和別人都一樣吧。
考上大學後,熬夜打遊戲,跟好朋友研究湊單買衣服免運費, 這種平凡不快樂嗎?快樂。
只是你對自己還有想象嗎?
工作後,加班到深夜時一臉疲憊地開啟手機叫車回家,這種平凡不充實嗎?充實。
只是你對自己還有想象嗎?
婚後,圍著灶臺忙不迭地為全家人做晚餐,這種平凡不幸福嗎?幸福。
只是你對自己還有想象嗎?
如果躺在現世中擁抱安穩,我們之於世界,猶如塵埃依附於土地,找到了最合適和最不顯眼的位置,舒服地待著,消耗自己的時光兌換享受,流年似水過。
然而我過這一生,不僅希望自己舒服,還希望自己牛×。我要把對自己所有的想象都實現。
這是一個很較勁的生活方式:總是妄圖超越那個被眼下環境塑造的自己,始終避免跟這個圈子裡的大多數人變得都一樣,不停地去探索、去發現自己身上的新可能,不停地去創造更棒的東西,不停地蛻變而始終如新。
經常問問自己,你還可以怎麼樣? 這是更加有力和強勁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