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夜,深邃得有些煩人。星星互相擠眉弄眼,似乎在嘲弄人間的斤斤計較。我踩著大小不一的步子,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匆匆而行。心裡老是疊印著妻子煩躁的臉龐。妻子真夠嗆的,家裡的日常事務已夠累的了,卻還要與母親產生一些不必要的口角糾紛。母親也真是,人老了,氣量狹小,又愛多疑,總是無中生有與妻子摩擦。妻子受不了,就在我身上慪氣。我真是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翻過前面那座山樑,就到了我的家。那是三間乾打壘的茅草房,孤零零地蹲在半山腰裡。早該淘汰了。談起修房築屋,真使人難堪啊!幾塊山地能倒騰出多少東西來;原材料那麼貴,修間房子談何容易!為了修房,我在農閒時候到石料場打工。原指望掙點錢購買材料。可顧了這頭丟了那頭。家裡的事務我無力顧及,母親與妻子的口角糾紛日趨激烈。那還是幾天前的一幕,我從石料場回到家裡,妻子便哭喪著臉數落起來:“大清早,兒子起來要拉屎,孩子婆硬是不管。我一雙手究竟顧哪一頭?鍋裡飯亦不管,煮成糊鍋巴又不吃,一個上午罵罵咧咧的。我究竟造了啥孽哦!”“你屙的崽崽,憑啥要我給你收拾!”母親從屋裡出來接過話茬,“有能耐把一鍋米煮成焦糊稀飯。你孝心好啊!憑啥要我幫你的忙?……”“誰稀罕你幫忙?沒有你我們一樣過日子。”“好啊! 劉娃,這就是你的女人,連老孃都不要了!你個挨千刀萬剮的忤孽子……“母親號啕大哭起來,聲音似亂棒打在我的心上……妻子好似失去了理智,像獅子一般:“啥忤逆子?你是我的哪門子老孃?我憑啥要服侍你?”聲聲責問像針一般蜇人。想到那時的情景,我心亂如麻。天上的繁星一個勁地眨眼,好像在嘲弄:“好個男子漢,連這些個芝麻蒜皮般的家庭瑣事,亦束手無策。”心裡煩亂,我索性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點燃一支香菸,猛吸兩口。我極力平靜自己,企圖把思路理得有頭緒些。三十出頭的漢子了,家裡境況如此,怎不叫我煩躁呢?怨妻子嗎?妻子有她的苦衷。怨母親嗎?母親畢竟上了年紀。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幹了一整天搬石頭的活兒,我周身的筋骨好像散了一般,望著周圍黑黝黝的山巒,我不由地想:“幹嗎非要到石料場打工呢?家裡那麼多煩心事,況且工資又低,活兒又那麼重……”可一想到房屋翻修的事,又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我的心裡一亮:“幹嗎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呢?外出打工不一樣找大錢嗎! ”可一想到村子裡那些人將田土荒蕪,房屋鎖上,帶上全家老小一起外出打工的情景,頭頸皮不禁一陣發麻!若拋下妻兒母親獨自一人外出打工,家裡又不知要鬧到哪種程度?夜已經很深了,我拖著疲乏的腳步來到我家那三間茅草房前,可我下不了決心敲門,真不知道又有啥糾紛出現。我在門外吸了一支菸,當我點上第二支香菸時,我竟鬼使神差地來到房後邊窗簷下,細細窺聽裡邊的動靜。妻子鼻息均勻,聽聲音睡得很香。隔壁的母親房裡卻沒有聲音。我在母親的窗外站了一會兒,吸了口煙正欲離去,菸頭的火光一閃,我正驚詫,裡屋傳來母親驚恐的聲音:“阿琴,阿琴,快起來,有強盜!”聲音似瞬間電流,令我全身的血液霎那間翻騰起來。我忙蹲下身子,屏住呼吸。屋裡一陣雜亂的搗摸聲。少頃,只聽妻子哆嗦著唇音說:“媽,是不是聽錯了?”“我分明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還見窗外劃火柴的光亮呢!”母親的聲音也打著顫顫。平靜了約摸兩分鐘,我似乎突然來了靈感:“為什麼不能讓倆婆媳在危難的時候摒棄前嫌,團結一致呢?”我故意用腳在牆下重重地撞了兩下,只聽見妻子驚慌失措的聲音:“媽,快起來,真有強盜!快找棒棒……“快頂住門,莫亂動!”母親的聲音稍稍穩重一點,“是不是山上的啥野獸?”“有亮,好像是吃煙的亮!”妻子的聲音明顯帶著哭音。我猛悟菸頭還拿在手中。不知是珍惜那半截菸頭還是有意想嚇嚇婆媳倆,我竟毫不猶豫地將那半截菸頭送進嘴裡猛吸兩口。菸頭的火光竟燦燦地刺人。屋裡傳來妻子顫顫的呼叫:“有強盜!真的有強盜啊!抓強盜啊!快抓強盜啊!”“別叫了!”母親畢竟老練些,她制止妻子道:“有誰聽得見你的聲音?”少頃,母親哭兮兮地央求道:“屋外那位漢子,請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我們窮得丁當響,你還是到別處去吧!家裡實在沒有值錢的東西……“媽,我怕!我怕!怕……”聽聲音,妻子的精神快要崩潰了。我屏住呼吸,緊緊按捺住狂跳的心,聽著屋裡的響動。牙齒的磕碰,心跳的簌簌,手腳的顫慄,口腔裡的哭音,揉合在一起,能把人的五臟六腑掀翻。“求求你,屋外的大哥……”母親的聲音好悽惶,能把人的心臟迸裂。我摸索著走出屋後簷,一串熱熱的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怎麼也止不住。望著天上的繁星,我急匆匆朝幾十裡外的石料場走去。我終於作出決定,明天回家後,不再回石料場打工了。
作者簡介 四川 瀘州市 古藺縣 育才路萊茵二期5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