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親,我不知道從哪裡說。
問題是長大後,你和父親的關係變成了什麼樣了? 上學前不記得了,大學前我都很怕他,現在我有些討厭他。關係這個詞涉及到雙方,但我覺得我與他的聯絡都是我單方面的,也就是說聯絡都是我主動去聯絡他,他從來不會聯絡我更不會關心我。所以我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這個關係。
像是沒關係的兩個人吧,他很冷漠。
對於小時候的記憶就是捱打,還有他和我媽冷戰。我媽十八歲生的我,我爸比我媽小十幾天。 可能他們做父母的時候自己還是孩子吧,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怎麼養孩子。 我倒覺得是我陪著他們長大。
在我小時候,我爸身體特別不好,有點點的記憶是在我家堂屋有張床我爸經常躺著,瘦骨嶙峋的,經常咳嗽,家裡常有中藥味,我媽做飯只放鹽,因為我爸吃不了其他的佐料。小時候最討厭吃淡麵條,就是白水煮的掛麵,什麼都不放。我爸愛吃,我媽就愛做,我們就跟著吃。但我很討厭吃,有時候我媽還問我放不放糖,放了糖我更吃不了,會頭暈,現在想來應該是噁心吧。他喜歡吃炒茄子,我媽就經常炒茄子,可是我很討厭。 家裡挺窮,蒸雞蛋羹算得上很好的食物,只記得從來沒我的份,我媽只做兩小碗,我爸一份,我弟一份,我弟的吃不完我媽吃,有時候會問我吃不吃。記憶中我媽做的雞蛋羹特別香,特別是淋上點香油放點蔥花。那時候就想哪頓飯可以吃雞蛋羹吃到飽呀~
我不記得小時候我爸跟我說過什麼話,應該沒有說過太多話。他被我媽嬌縱得像個任性孩子,當然不會關心人,而我像個大人要照顧到他們的情緒。他不會看的出來我很想吃雞蛋羹,他也不會知道我很討厭淡麵條很討厭炒茄子。 我覺得他的注意力只在他自己身上。 我與他的關係,在一個屋簷下,知道那個人是我爸,但是我不曾覺得我是他女兒。
我從小就特別喜歡去我姥家,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有記憶的時候就很喜歡去。我姥姥和姥爺很寵我,在我姥家很放鬆,我不用繃著神經怕做錯事捱罵。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讓我覺得舒服的記憶就是小時候在姥姥家,早晨睜開眼揉揉眼睛陽光從窗戶裡照進去,外面樹木剛發芽,空氣很乾淨,涼涼的,聽到姥姥姥爺在外面說話,喊一聲姥,他倆同時答應。那個時候我覺得我是開心的,心裡踏實的。 大概是幸福吧,不過那時候不懂幸福這個詞。然而我爸不喜歡我去我姥姥家,很多次因為我要去我姥姥家而打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我去,到現在也不知道。我家到我家三公里的路,但是我覺得好遙遠啊。 每次去我姥家都要鬧一場,有時候鬧了他也不同意我去,那就不能去。
我爸這個人很內向,他在外面跟人說話也少,有時候他遇到熟人都會轉頭當看不見就為了避免與別人打招呼。他這種性格源於我爺爺奶奶對他的教養吧。
聽我媽說他從小就身體弱,我爺奶就愛打擊他,不疼他。恃強凌弱那種吧,即使是對自己的孩子。我爸就有些內向自卑。 所以我媽就要獨當一面,裡裡外外都忙著。我媽挺好強的,就想日子能過好些,讓別人瞧得起我們家。
後來他們就做生意,生意中遇到很多煩心事,他們就吵架。我爸身體不好我媽又不敢跟他大吵,就在我爸面前壓抑著情緒,經常對我爆發。很小我就學會了看大人臉色,很懂得察言觀色,我怕我做錯事惹我媽不高興,特別怕,在家裡很不自在,神經緊張,這跟我現在的常有的焦慮不安症狀有關吧。當我第一次看《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的時候,我覺得像極了她,我在我媽面前就像小丑一樣,他們不理解我的侷促不安,不理解我一些尷尬的行為,他們覺得我傻,蠢笨。
每次被我媽罵了以後我都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要有什麼樣的表情。我哭呢,她會說我沒出息,我生氣呢,她會說我擺臉子給誰看,我笑呢?我怎麼笑,被罵了怎麼笑? 這個時候我爸,他視而不見,如果在飯桌上他會該吃飯吃飯,如果在我們幾個人坐著或站著的時候他會走開。 他從來不會為我說一句話,我不曾覺得他看到過我。
別人家的孩子放假時會跟爸媽一起去玩,考試考好了父母帶著去吃肯德基。我與我爸從來沒有過一次旅行,最遠就是在我高二時去了次市裡的生態園,是別人邀請的。我是高三時第一次踏進肯德基店,與初戀,當時不知道怎麼點餐,他也不知道,倆人都挺尷尬。 其實這也無所謂,很多家庭條件不好的孩子也都沒有旅遊過,也有人大學時才第一次去肯德基麥當勞這種快餐店。弟弟在09年的時候跟爸媽一起去過北京,當時我讀初中,後來還去過別的地方。我讀大一時用的我爸不用的聯想手機,我弟初中時我媽就給他買了蘋果5s。我媽回家還告訴我,花了她一個季度的工資。我弟只比我小三歲。我爸都知道這些不公平,但視若無睹,他從來不會站出來說這些不公平,就任由著這些事情發展。對,今年過年的時候給我弟買了輛車,37w,我漂泊在外工作,我媽只告訴我好好存錢。一件件的事情,與他們的互動我也變得無力,我與我爸的關係越來越沒關係。
記不得是幾歲的時候,可能十歲不到吧,反正還很矮。我家在集鎮上租的房子做生意,在村子裡住,村子就在集鎮的南面兩公里的地方。門市裡放著貨晚上不放心,怕被人偷,我就要去看門。忘記了為什麼讓我去,好像是因為我爸身體不好我弟還小我媽又要照顧他們,所以我每天晚上吃完飯要拿著手電筒揹著書包去門市看門。 我不知道他作為一個男人是如何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在黑夜中一個人去那裡睡覺。一個摺疊床,晚上弄開,早晨折起來,一個小電視,只能搜到兩個臺還是黑白的。三間沒有隔斷的房子,裡面放滿了化肥。捲簾門很高我夠不到,要站在凳子上用鉤子拉下來再從凳子上跳下去鑽進屋裡鎖門。十歲不到,經常在夜裡哭,很是害怕。 那時候我就想我爸為什麼不來這裡住,為什麼讓我來。 一點一滴我都讓我埋下了討厭他的種子。
後來我家條件逐漸變好了,我爸媽的矛盾也越來越多,一吵架就冷戰,我爸就不理我媽,自己就出去了好幾天不回來,我媽就哭,在床上坐著哭。有時候鬧彆扭他還打我媽,當著好多人面扇我媽,我媽就尋死覓活。還埋怨我不會安慰她,罵我,很多難聽的話。 我怕極了,也自卑極了。我幻想過很多次他們如果離婚了我跟我弟怎麼過,有時候也想告訴他們你們離婚吧。我自殺過,我覺得活著太痛苦了。割了手腕,還是沒膽子死,去醫院包紮了。
初三中考那年沒有考上省重點高中,差一點點分,很多家長都想盡辦法花錢給孩子送去。剛開始我爸也說找找他表妹讓我去那個學校借讀,因為他表妹在那個學校做老師。我滿心歡喜覺得終於可以去城裡讀書了,一定好好讀書把借讀轉成正式的,那個時候有政策,借讀的學生如果成績特別好可以轉成本校的學籍。而且借讀並不難,只要拿到借讀的名額多交點錢就可以去。關鍵是要拿到名額,很多人都在找關係。我爸也答應了我去找他表妹。 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說快回家咱去縣裡上學去。我跟著他去了縣裡他卻把我送到了一個初中,跟我講聽人家說來這裡復讀你這個分數不用交錢,復讀一年吧。 然後我就去復讀了。 後來我媽說我爸執拗著不願意向別人求情不願意向他表妹低頭求幫忙。
就在那年我家在縣裡也買了房,去復讀也是我第二次去縣裡。我誰也不認識,我連從我家那個房到學校怎麼走都不知道。當時那個房子還沒裝修,我爸就買了張床從家裡拿了個被子讓我住那裡了。我住在那後才開始裝修,我中午睡午覺工人就在我家刷漆,我晚上放學回去他們還在幹活,他們拿著我家的鑰匙,就我自己住在那。 我不知道他怎麼那麼放心,我超級害怕,但不敢說,怕他們又說我給他們添麻煩。至今我在那個房子住,晚上都會聽到小刀劃地板的聲音,別人都聽不到,我媽說是我心理原因,我想也是。
我爸有個朋友,我家從他那裡進貨。他經常去我家裡,如果我爸媽不在家他就會對我動手動腳。當時太小不敢吭聲。在我一個人住那個房子以後我發現他家也在那棟樓上,才明白應該是他介紹我爸媽買的那個小區的房子。他就經常騷擾我,在樓下遇到他他就會跟我一起上樓,非要去我家坐坐,我不敢怎樣,怕他,有時候到我家那層了就在電梯裡站著不出去。有次他去我集鎮上那個家非要順便帶我去縣裡,我就坐了他的車,結果他把我帶到了一個特別偏僻的房子裡,讓我去幫他修電腦,我說我不會,他說帶我去看看。到了那裡他開啟電腦跳出了一些黃色影片,然後他就摸我扒我衣服抱我。後來我逃了出去。我沒敢告訴我爸媽,怕我爸媽知道後他們鬧翻我家生意就沒辦法做了。怕的太多了。現在想來如果我爸能多跟我交流我也許就有勇氣跟他講這些事了。
後來他持續地騷擾了我四五年,一直到我大二。這是個噩夢。這個男人後來因為出軌而離婚了,生意也破產了。真是現世報。
高一時候分文理班,問我爸我怎麼選擇,當時他邊說邊往門外走,上了電梯漫不經心跟我說了句“有事電話聯絡”。那一刻我好絕望,蹲那裡就哭了。在我人生前二十多年的很多次重要的選擇中他要麼不為我做任何要麼讓我自己選擇。孤立無援的感覺我早就體會到。那時候我爸媽還是經常吵架冷戰,我學習壓力很大,有時候回去就會看到他們都冷著臉,或者有時候我媽在哭,還有時候我媽喝的醉醺醺,我爸都不理她,就一動不動地坐著看電視。我真的想離家出走。我特別恨他的自私,也很害怕我會沒了家。
大學時他仍是一如既往對我不管不問,很少很少聯絡。他就一句話“有事找你媽,缺錢找她,我不管錢” 。於是,那幾年他也幾乎沒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放假回家的時候也很少見到他。 見到他也不跟我說話,說的最多的就是讓我去做飯去掃地去幹活。
我也就養成了一個慣性,有事根本想不起來找家人,我不覺得我有什麼支援和後盾。自己能解決就解決,有什麼不開心自己消化。我一面自信於自己的獨立,一面自卑於自己背後無人,既分裂又矛盾。
去年,有天我媽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請假回家一趟,說我爸生病了。我買了夜裡的站票就回去了,站了九個小時。回到家我媽告訴我也不知道他什麼病就是日漸消瘦夜夜失眠常常發呆不跟人說話不吃飯。後來說是被保健品公司忽悠去排毒,不讓吃飯只吃產品,這個事情搞得虛脫了。還有工作壓力大等很多瑣事。最後什麼毛病沒查出來,去了精神病院,診斷為抑鬱症。我請了半個月假在家陪他說話給他做飯吃陪他運動陪他去外省做心理諮詢。半個月過去他好了一些,讓我去辭職回家陪他。我回到單位又請了半個月假,正好後來趕上十一放假總共前前後後陪了一個半月。 來回坐了好幾次夜裡的站票火車。後來慢慢地好了。
我回到工作地後還經常給他打電話說話,強行找話題跟他說,哄他開心。後來他跟我媽說還是閨蜜好,沒有閨女都不知道咋辦了。我以為透過這件事我倆關係會好一些,我也很開心啊,從來沒跟我爸說過那麼多話。然而後來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我是一個人在外地工作,無親無故,挺不開心的,很想辭職。年前家裡有個單位有跟我專業對口的工作,我爸讓我買特產他送人找找關係讓我回家工作去。我費勁吧啦的買了東西寄回去,然後就沒動靜了。我本也沒指望他,是他自己說的要辦這個事情。當我有希望的時候他又不上心了。弄到最後人家單位招聘人員名單都公示了他卻問我怎麼不多打電話問問情況。我一臉懵。他又給我上了一課,誰都靠不住,也不要指望任何人,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那麼多年了,我媽慢慢地意識到了當年對我的傷害變得柔軟多了,沒那麼強勢也不罵我了。然而我爸一點沒變,需要我時就喊我,不需要就不管不問。我媽說他小孩的事情也不問問,他說我像她那麼大的時候也沒人幫我,我一切都是靠自己,她自己就不行了?
我想要的大概不是幫助吧,我想要的是關心,可是他不懂,我說了他也不去改變,就以工作忙為由不給我打電話。
我與他的關心我真的無能無力,想起《都挺好》裡面蘇明玉跟石天冬說的那句話,人和人之間真的有緣深緣淺,親人也一樣。
那個電視劇後面強行洗白了,但作為有類似經歷的人覺得洗白不了,只能是與自己和解,其他的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