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於1951年，今年虛歲70。

（一）

父親12歲那年，由於父親的父親（我沒見過的爺爺）去世，母親改嫁，父親弟兄三人被送養相隔百里的不同人家。

父親到我們現在的家，即是養子也是上門女婿。

人常說上門女婿不好當。由於太爺爺脾氣暴躁，聽母親講，父親經常受太爺爺的責罵。

由於爺爺看上了父親的身板和幹勁，父親最終與母親成了婚，那年父親才19歲。

（二）

父親20歲那年，母親有了我。父親22歲那年我有了弟弟。父親25歲那年，我有了妹妹，不過由於當時醫療落後，一場痢疾竟奪去了一歲多妹妹的生命。

我不知道20歲當了父親的父親當時的心情。以現在人的眼光看，20歲只能算是個大孩子。但一家九口人的生活負擔，就那樣落在了父親的肩上。

（三）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好像是為勞動而生，他全身總有使不完的勁。

在以工分換糧食的年代，父親為生產隊的牲口割草總是最多的。每當看到父親背上如小山似的草垛，我總是很自豪。其實，那個時侯，我並不懂父親的無奈。

記得最清晰的一件事，是在一年春節前，父親和幾名村民為縣食品公司趕生豬的事。

那個時侯，每到過年前，縣食品公司總會到村收購生豬。

由於道路不暢，加之車輛稀缺，收購的生豬需要靠人工步行趕到四十多里遠的公社。

為了掙幾塊錢，父親經常幹這樣的差使。那年冬天，一大早父親和幾名村民就趕著二十多頭豬上路。天剛黑，父親和一名村民回到了家。

父親說，半路上一頭豬跑了回來，他倆一路追，追到村裡。

父親簡單吃了點飯，拿著手電筒連夜將那頭豬趕往公社。

我不知道這一來回七八十里的山路，父親是怎麼一步步走完的。

（四）

家庭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第三年，莊稼獲得了大豐收。家裡徹底告別了每年借糧的歲月。

父親從收穫的莊稼上，看到了希望，勁頭更足。

他一年四季紮根在田間地頭。春天播種、鋤地，夏天收割、耕地，秋天秋收、播種。冬天，該是農閒的時節，但父親的字典裡卻沒有“閒”字。

冬天，他和大多數村民一樣，每天一大早便挑著兩個大竹筐去溝底樹林裡挑落葉，一半當柴燒一半漚肥。在蜿蜒盤旋的山道上，父親每天要往返好幾次。

冬天另一項農活是，村民聯合鍘麥垛喂牲口，幾乎整整一個月，父親都在東家西家的麥垛旁，編織著歲月的蝴蝶結。

（五）

我和弟弟相繼上學後，家裡開支明顯加大。

為了維持生計，有幾年的冬天，父親和村民一起進山挖藥材。早上喝完開水泡饃，背上饅頭，一頭扎進二三十里遠的大山，一直到天黑才回家。

記憶中最深的烙印，是那年的冬天，父親割乾草賣錢的印記。

那個時候，村有燒磚瓦的人收購乾草，每斤伍分錢。

由於乾草輕，那一梱乾草在我的記憶裡簡直就是一座大山。

當看著院中乾草垛一天天增高，我知道父親的手上又被劃了不少的傷口。

那個時侯我已考取了鄉里的重點初中。

（六）

記得開學那天，父親借了頭毛驢，駕著架子車，送我去上學。

四十多里蜿蜒的山道，我一直坐在車上，駕車的父親結實的背膀隨著地勢的起伏，忽而高大忽而渺小。

當到一處上坡時，天空下起了雨，父親將外衣一脫扔給我讓我頂在頭上。

透過雨絲，如注的雨滴順著父親的脊樑落下，一直滴到我的心裡。

（七）

真正讓父親感到農家人的驕傲是在20年，家鄉推廣烤煙種植後。

每畝幾千元一年幾萬元的收入，讓父親和大多數村民一樣，感到了勞動的價值。

農人們幹勁足，土地也懂得感恩！

幾年之後，村民的腰包漸漸鼓了起來！

在經濟的帶動下，村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村裡的路得到了硬化，農家新建的住房如雨後春筍，以前只有城裡人才有小車早己很普遍。

前幾年，父親決定要在老屋的院中蓋三間偏房。當我給父親錢時，父親拒絕了。父親說，地裡收入花不完，省下讓孩子花。

父親五十歲從莊稼人轉變為菸農，一轉眼已經二十年。如今父親已經七十歲。

（八）

今年秋天，我從外地工作的單位回家探親，在幫家人採摘烤煙時，我忽然發現父親真的老了。頭髮也已花白，臉上也有了皺紋。

母親說父親時不時有點腰疼，其他沒啥大毛病。

真正讓我擔心的，是父親往煙坑裡裝綁好的生煙場景。

當看到父親雙腿叉開，站在三四米高的煙坑橫樑上，彎腰接那三四十斤綁好的煙桿，我真替父親糾心。

父親知道我心臟不好，說什麼也不讓我替他幹這危險的活。

在勞動的間隙，我勸父親，七十歲的人了，地不要種了！身體有個毛病，真的得不償失。

父親沒有言語。

（九）

前不久，母親打來電話說父親想通了，地讓別人種，他準備當村裡的清潔工，每天能鍛鍊身體，每月還有三百多元的收入，加上每年的養老金和土地補貼，夠生活了！

聽了母親的話，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由於父親人老實，熱心腸，勤勞，得到村民的信任，從三十多歲當組長，一直當到現在。

（十）

人，來到這個世界，總有衰老的那一天。

名利和財富永遠在路上，誰也掙不完誰也花不盡。

農民的父親在七十歲時，選擇了放棄，選擇了休息，只不過是在國家政策越來越好的今天，能夠做到的選擇。而爺爺和爺爺的爺爺一輩子卻和黃土為伴，直至生命的凋零！

其實，農民的父親並不能像城裡退休人員那樣真正的休息，他只不過是從一個勞動的戰場轉到另一個勞動的戰場！

致敬！我農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