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認識的莊稼中,玉米應該是最靚的。
每年夏天這個時節,倘若你去到鄉村,在那田疇之中,旱地裡面,溝坎林邊,房屋側旁,你總會見到它亭亭玉立,裙裾飄逸的模樣。
我認識玉米時還小,五六歲光景。母親帶我去江源外婆家,走攏,外婆滿臉是笑,拿出剛剛煮好的玉米苞子,招待我們。我學著大人,抿下幾粒玉米放在手掌,看上去像珍珠似的,放進嘴,用牙輕輕一咬,香潤糯軟,帶有絲絲的甜味。
從此,我喜歡上玉米。
玉米的老家原本是在千山萬水外的美洲大陸,十六世紀開始傳入我國。" 山農恃以為命,家家種植”,它在近世中國的農業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農人世代在土裡刨食,玉米一度是為莊戶人家的主食。是玉米養活了他們。
除了煮嫩玉米苞子,主要的吃法還是把它磨成面,蒸成饃來吃。
那些年我在鄉下呆過,見到許多人常常是啃一口玉米饃饃,喝一口菜湯什麼的,就算過了一頓。
莊戶人家的日子總是緊巴,常常有斷糧的時候。家頭揭不開鍋,就出去到處借。跑東家,問西家,借了一升兩升玉米麵回來。舀一碗玉米麵倒在一個缸缽,放進水,先把它攪成粥狀,再加進南瓜之類的東西,一同放到鍋裡煮熟了吃。鄉下人稱這叫玉麥㸆㸆,那年歲,是把瓜菜當作主食了。㸆㸆煮好,盛在一個鬥碗,不用牙,就是喝。吃時呼呼有聲。末了,還像貓狗一樣伸出舌頭,把碗邊的殘物舔光,看那碗,就跟洗過似的。
和大部分農作物一樣,玉米的生命週期也就百十天。春天裡,莊稼人用鐵杵在土裡杵上一個個圓形的小窩,隨即往裡丟進二三粒玉米種子。過幾天,玉米苗破土而出,看去像柳樹的嫩葉。玉米苗縱橫排列有序,像是寫在大地的詩行。再過些時日,玉米很快生長,打攏人的胸口,這是玉米的青春期,是它最漂亮動人的時候。起風了,玉米搖擺著身子,窣窣低語,講著它們彼此才能聽得懂的龍門陣。下過一場雨,青蛙在秧田裡叫。蜻蜓飛了過來,圍著玉米舞著雙翼。玉米的葉尖掛著串串晶亮的水珠,在晚風中綽然佇立,像剛出浴的少女。又再過些日子,玉米開始掛苞,這是它的妊娠期。從壟間走過,能見到玉米的葉梗間長有了淡紅色的包須,玉米棒子已悄然成熟,它的身子愈來愈大,也愈來愈重,為了能站穩身,玉米伸出它藻紅的足趾,緊緊地抓住下面的土地。
風過了,雨也過了,雷聲已經遠去。玉米終於成熟,成熟在夏季褥熱的日子。烈日下,在莊戶人家的笑談中,到處能聽到玉米被掰下的嚓嚓聲,聲聲入耳......玉米棒子晾曬收漿後, 人們就把玉米籽從棒子上挫下,聚在一起,鋪在篾墊上繼續晾曬。燦爛的陽光下,地上像鋪了一層黃金白玉,曬到咬起來嘎嘣脆時,就可以收裝入庫或磨粉食用了。而在田壟之中,留下的玉米杆慢慢乾枯變黑,於是,莊稼人用鐮刀一棵棵割倒它們。它們成了柴禾,被燒成灰,當作肥料撒進土地。第二年,新的玉米苗又將從地裡長出,這該是玉米又一次輪迴?
如今時代變了,即使在偏遠山區,玉米已不再被人當作主食。人們種植玉米,大多是用它去釀酒或作畜禽飼料。
但是,不少人仍保持著吃嫩玉米苞的習慣。在許多旅遊勝地,總能看到有人拿著煮熟的玉米苞賣,生意是特別地好。如今,玉米還常常進入人們的筵席。一道玉米羹,一盤製作精美的玉米餅,總是受到食客的青睞。我們和玉米在這裡又一次相遇。不同的是,彼此都已有了新的際遇和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