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記憶裡,爺爺奶奶似乎很有發紅包的愛好。
打我有記憶起(那時他們都已經快要七十歲了,而農村人一般過了六十歲以後,都會辦壽),每逢他們生日,爺爺這邊出嫁的姑奶奶,奶奶那邊的兄弟姐妹,以及散落在五湖四海的八個子女,都會在這一天,帶著老婆/老公、孩子回來,歡聚一堂。
酒足飯飽,客人便要回去了,那些在全國各地生活讀書的堂兄姐妹也要回他們的家了。
這個時候,我就靜靜地看著爺爺奶奶他們表演:門口不遠處,一個紅包,二老執意要給,客人執意不收,主人和客人笑眯眯地來回說著客氣好聽話,手上卻跟打太極拳似的,你打過來,我打過去。
我在一邊看得著急死了,恨不得把紅包一把搶過來,去小賣部買點好吃的。
其實爺爺奶奶他們包的紅包不會太大,他們一般都會在生日宴前把紅包提前準備好,放在針線簍裡滿滿當當的。我路過爺爺房間的時候,總會【順】一個兩個出來,那錢也就夠我去買幾包話梅唐僧肉吃。
當然,那紅包就是備給普通的賓客的,要是給子孫們的,哎喲,那厚厚的紅包,看得我直眼熱。
畢竟,誰叫爺爺奶奶的八個子女,只有我爸這個長子,是帶著老婆孩子在家的。在身邊長大的孫子孫女沒有紅包收,想一想就好可惜啊!
後來,我結婚了,再回奶奶家,就變成了客人了。於是,我和五湖四海的堂兄弟姐妹一樣,終於有了收紅包的待遇。
婚後第二年,我帶著老公女兒去拜年,我一進門就給了奶奶兩百的紅包,奶奶笑眯眯地就收下了。可趁著八叔八嬸在廚房忙活,奶奶冷不丁地在沒人的地方,把一個紅包塞給我,悄悄跟我說,“給阿妹(我女兒)的替衣服錢!奶奶知道你們不差寶寶衣服,這錢啊,是作為我這個太太的心意。”
我惦了惦紅包,硬實,長款,這妥妥的是百元大鈔!我哪能收啊,我給奶奶的錢也不多,要是收了,跟沒給錢有什麼區別?!
我想塞回給奶奶,奶奶卻握住我的手,“聽話!長者賜,不可辭!”
話說到這份上了,這錢不收是不能的了!於是,我不好意思地(笑嘻嘻地)就把錢給收下了,奶奶才舒心地笑了。
可出門回婆家的時候,奶奶又給我們一家三口紅包了,和老人家打了半天太極,不得已,還是收下了。因為奶奶說,“利是囉!收下了利是,大家一年都順順利利!”
奶奶關於利是的話,說得這麼有水平!我們能怎麼辦?只能笑眯眯地收了啊!
那一年,奶奶給了四個紅包,八叔八嬸又給了三個紅包,我一數,往奶奶八嬸家走一趟,純賺120元,外加混吃混喝鄉下走地雞一隻。
啊啊!好想捂臉又覺得好開心是怎麼回事?!
去年的時候,二寶糖糖五歲,我想要到深圳打工,可孩子沒人帶,怎麼辦?父母早已去逝,大哥嫂子又要上班,沒辦法,我只好找上了暫時還沒做爺爺奶奶的八叔八嬸,以及身體尚算強健但已經96高齡的奶奶。
還記得八嬸一開始是不願意的,看孩子責任太大,家裡農活又多,看孩子哪裡能看得過來。
還是奶奶開了金口,“五歲也懂事了!一碗飯的事!你有困難,但凡能幫你的就要幫你囉!送回來吧!平時孩子去讀書,你八嬸也就星期六日看緊點,我平時也看著點!可以的!”
奶奶開了金口,我很快就把孩子送回了八叔家,自己果斷去了深圳。
只是糖糖是出了名的不聽話,回到鄉下就像小鳥入森林,天高任鳥飛了。上了學,在幼兒園不肯好好上課,回到家也不願意寫字,八叔八嬸抓著他的手寫字,他就叫手疼,全身都疼;一下子沒看好他吧,他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八叔八嬸和奶奶滿村子叫著他的名字,滿村子去找人,直到有人看到他了,把押著他回家為止。
如此過了四十多天,八嬸先放棄了,“不行的!以前以為真是一碗飯的事情!現在,他回來了,星期一到星期五囉,放學回來就不見人,晚上找他找得頭都掉;星期六日吧,他一醒來招呼都不打就去別人家玩耍!找人都累死人!活都不用幹了!”
最重要的是,糖糖為了好好出去玩耍,竟然欺負年邁的奶奶,奶奶追著他不讓他到處走,就怕他被別人家的狗咬了。可糖糖倒好,搶了奶奶的柺杖,遠遠地丟在一邊,害得奶奶在原地坐了好久,直到有村裡人路過,才把她扶回家去。
熊孩子太熊,八叔八嬸教不了,奶奶也教不了!我自己不工作,回去帶孩子是必然了。
把糖糖從八嬸家接走的時候,奶奶握住我的手,直掉眼淚,“知道你難囉!想著你爸媽不在,你叔你嬸能幫你的,一定會幫的!但這孩子,哎,我二三十個子孫,都比不上他一個調皮!”
“你叔你嬸盡力了!奶奶也盡力了!孩子還是媽媽帶,才能帶得好!別怪你叔你嬸,別怨奶奶,知道嗎?”
奶奶擦著眼淚,“奶奶對不起你囉!要是年輕二十歲,哪怕是十歲都好,手腳利索些,都能看著他點~”
奶奶絮絮叨叨地說著,又從口袋裡拿出紅包往我懷裡塞,“以後你不要給奶奶那麼多錢!你現在有兩個孩子,樣樣都要錢!奶奶有錢,政府給,你叔你姑他們給。你哥你嫂子前不久又給了一趟!奶奶不差錢,知道嗎?有空多給奶奶電話!”
紅包一掂就知道有多厚了,我不能收,我想推回去給奶奶,奶奶卻握住我的手,““利是囉!知道嗎?收下了利是,大家一年都順順利利!”
我的好奶奶啊,接糖糖的時候,我才給她六百的紅包,可奶奶回給我的,卻有八百,她沒收我的六百元辛苦費,反而還搭進去了兩百元。
我想起了奶奶依依不捨送我和糖糖出門時說的話,“你們過得好,奶奶這心啊,才安樂啊!”
今年的七月份,奶奶因為摔了一跤,去世了。午夜夢迴,我想起了我的好奶奶,那個收錢樂呵呵,發紅包又很豪的好奶奶!
是不是,但凡我有點出息,嫁得好一點,過得好好一些,是奶奶也不至於,往裡補貼我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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