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看上去脾氣很壞，其實那只是過去的窮日子苦壞了他的心情。父親的心胸確實並不寬廣，遇難事容易想不開。他不怕勞累，只怕貧窮。因為累他可以一個人扛，但貧窮是要苦了全家人的。

其實，父親也是愛孩子的。

小時候，我也常隨父親下田幹一些小零活兒。遞個毛巾，送個水兒，這是常事兒。春天，父親犁地種地時，我就跟隨打豬菜，什麼豬毛萊，什麼老蒼子（蒼耳子），……。父親回家時，就用馬把豬菜馱回了家。

小時候，春季雨量比現在充沛，動不動就來陣兒急雨，在田地裡，毫無遮攔。那時間家窮，買不起雨具，頂多大人戴頂草帽兒，還是用於遮陽兒的。所以急雨一來，人們就蹲在田間，雨一般只主要淋溼後背，況且還能躲避雷擊。剛一掉雨點兒，父親馬上喊我回來，把我抱在懷裡，往地下一蹲，就像抱窩的老母雞護著小雞雛兒。雨滴拖著長長雨線，首先砸落在父親的大草帽兒上，噼噼啪啪地，每一次砸落，都會濺向四周，再與其它雨滴相撞又濺了回來，飛到臉上涼涼的，彷彿父親滴的汗珠。

雨越下越大，雨線變成了雨簾，沿著草帽邊緣傾下，父親的衣褲與鞋也漸漸溼了。手一碰溼衣，涼涼的。但父親懷裡很熱，那是父親的體溫，那是父親對孩子的愛。急雨來得快，走得也快，雨一停，父親又去幹活，溼溼的衣服帖在服上，一定很冷。看看自己身上，好像沒下過雨。

其實，天下父母都愛孩子，每當雨天，也時常見到當父母的護著孩子，只是用雨具的多了。可憐天下父母心。

父親其實比我更愛孩子。後來逐漸生活富了，父親再不為窮髮愁了。整天又是秧歌兒又是戲，可樂和了。愛孫子勝過愛兒子，脖子就是孫子的馬背，我很少讓兒子騎在脖子上，頂多是抱在懷中。陪孫子玩，隨叫隨到。誇張點兒說，孫子要上天，就馬上搬梯子。孫子要下海，就馬上駕來船。孫子拔下他田地一棵秧苗，要載院子裡，純粹是禍害人。他反而樂呵呵地拿回來了。嘴裡直誇，“這小子，還挺有勁兒，一下子就把苗拔掉了。”還得乖乖地幫助孫子栽到院子裡。當年我們要禍害秧苗，少不了一頓胖揍。

剛到外地參加工作時，由於沒結婚成家，年年過年要回家。村子偏，不通公交車。打車又很昂貴，每次都是父親趕馬車接送。天很冷，路不平，車很慢。父母怕我冷，在車上放一床棉被，蓋在身上。父親趕車，坐在前邊的車轅子上，沒有棉手套，只好懷抱馬鞭子，雙抄入衣袖。如果遇上頂風，冽冽寒風直往脖子裡鑽。我便轉過身，父親只能迎風坐著，任寒風抽打他粗糙的臉頰，任寒風撒扯著他破舊的棉衣。實在扛不住，就下地隨著馬車走，走熱了再上車。我候車是在半路上，攔截過往的公交車，這樣還算近點。站在路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父親讓我鑽進被裡，他站在路邊截車，趕巧了，略等即到；趕不巧，一等就是近半小時，父親就邊跺腳邊等。車一來，我上了車，父親還得趕車回家，又是一凍。但只要有一年我不回家過年，父親總是跟母親念道，“往年這時候，我早把兒子接回家了。”

後來，我結了婚，有了兒子，生活富裕多了，常打車回家，父親也總讓母親在家準備飯，自己趕到村外老遠處張望等待兒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