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店裡遇見個很難纏的客人，硬要把充值卡里贈送的20元折算成現金取出來，還為了這20元和林子糾結了一個上午。媽媽旁聽了電話氣鼓鼓地說：“怎麼有這麼壞的人！你們沒錯！就不應該退這個錢！”

後來出於和氣生財和對老客戶的感激之情，我們還是退了錢，林子委屈地哭著問我：“我們明明沒有錯，為什麼要讓步？” 我餵了她兩顆費列羅外加承諾一頓烤肉，才把她哄開心。

晚上媽媽回到家問起結果，也特別不接受我的決定。她睜著懵懂的大眼睛非常不解地問我：“明明是她做的不對，你為什麼要退錢？”我耐著心情又解釋了一遍，還把之後客人的簡訊發給她看，她看完抬頭仍然滿臉不解：“你挽留住她又怎麼樣呢？明明是她錯了，這樣的人為什麼還要做她的生意？”

那一瞬間，我可真羨慕她，羨慕她幾近60歲還能如此天真懵懂單純無知，眼裡全然沒有利弊得失只有是非對錯，這算不算是對得起當初病床上給你的承諾呢？我，把你的女兒，照顧得很好。

你臨終前對我說：“你媽媽這輩子沒受什麼苦任性慣了，你要好好照顧她。”

送你走那天，我作為長房長女拿著你的相片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眼睜睜看著你被推進爐子裡。他們說哭不吉利，我就沒有掉一滴淚。我左手攙起哭軟倒在地的二姨，右手架著媽媽，一步一步往外走，到家安撫好女眷，再跟著爸爸出去，一一感謝前來幫忙和弔唁的人們。

從小到大，誇獎我的話我都聽爛了。誇我漂亮，誇我可愛，誇我學習好，舞跳的好看。聰明伶俐大方得體懂事體貼溫柔善良。他們喜歡我，因為他們總能找到我身上的閃光點，他們喜歡我的好，連爸爸媽媽也是如此。

只有你，在你身邊的我才能作個小孩。要不到心愛的娃娃就會賴在地上撒潑打滾，怕苦怕痛一打針就哭得稀里嘩啦嬌氣包，偷懶耍賴皮不練功假裝睡著了不走路要人背，膽小的，脆弱的，敏感的，三分鐘熱度的，害羞的，懶散的，囫圇吞棗的。大人們總說，你愛慣著我，就是天上的星星你也要給我摘下來。有次我也好奇地問你：“外公，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呀？” 你側著頭往我一眼，撫平我毛躁的頭髮，說：“因為你是小老虎，我是大老鼠啊！”

記得你歪靠在病床上對我說：“外公以後可能看不見你找男朋友了，但你要記住，要找就一定要找你爸爸那樣的。這些年來你媽媽越來越天真，說明你爸爸還是很寵你媽媽的。” 我“切”了一聲表示不屑，但其實心裡在想，不會了，我是不會有媽媽那樣的運氣了。如果我有那樣的運氣，我就不會中途離開你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不會長成一個別人眼裡穩重懂事的小孩，不會是我帶著現金帶你去醫院看病，不會是我拿著你的病例逐字逐句說給大人們聽，不會是我給你辦住院，不會是我和二姨一起照顧你，不會是我一個人聽醫生一次又一次給你下病危通知書，然後通知所有人往醫院趕，再躲在消防通道里哭。就不會是我每天在網上找笑話說給你聽，還要在你面前笑出聲來。

如果我有那樣的運氣，就不會讓我在十八歲那年失去你。在我還沒有準備好生離死別的時候，在我還沒賺過一分錢孝敬你的時候，在我還沒來得及長大的時候。

今天看見一個小女孩兒摔跤，旁邊老人三步並兩步跑過去抄起她連忙問：“寶寶摔疼了嗎？哪裡傷著啦？快告訴外公哪裡疼呀？”小女孩兒哇地一聲號啕大哭，那老人連忙抓著孩子的衣服，上下仔細端詳著她，焦急萬分的樣子。我在不遠處看著小女孩兒望了我一眼，有點疑惑地問：“外公，那個姐姐為什麼哭了呀？” 那老人也看了我一眼，繼續彎著腰耐心低哄著懷裡的孩子：“哦，可能，可能小姐姐也想她外公了吧。”

我抬手一摸，竟已滿面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