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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三月初四。老黑家辦喜事。他的小女兒出嫁。

老黑也不那麼迷信,但就是覺得這個日子不好。方言裡,“三”的發音基本與“生”差不多,而“四”的發音就和“死”一樣。這又生又死,或者生生死死的,想起來總是不舒服。

但是男方家說這個日子好,是請大師看來的黃道吉日。

老黑心裡彆扭,還有一個原因,這新郎和新娘,都是二婚。

老黑有兩個女兒。兩個女兒都嫁得早。

他一開始擔心的,其實是大女兒的婚姻。因為大女婿長得好看,男人長得好看就容易招惹桃花,大女兒呢,個頭矮,臉上堆著橫肉,十幾歲的時候就讓人誤認為是孩子的媽,後來大概為了擺脫天生的老成感,大女兒就開始折騰自己,爆炸頭、喇叭褲、鬆糕鞋等等,折騰得有時他都認不出這個不倫不類的女兒了。男人本來花心,何況是俊男配醜女。男人要拋棄女人,明面上的原因是一套,背地裡想的又是另外一套。

小女兒不一樣。儘管唸的書沒有姐姐多,但打小眉眼精緻,乖巧伶俐,大了也是嬌柔纖細,有些電視劇裡林黛玉的感覺。現在不是流行以瘦為美嗎?小女兒就是美人胚子的典範啊。當初她把第一個男朋友,也就是現在的前夫,帶回家的時候,老黑心裡直嘀咕: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結果呢,大女兒兩夫妻和和美美,打情罵俏的。他們用來稱呼對方的詞語,讓老黑聽了臉紅之餘,暗自猜想:是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叫嗎?還是我太古董了?他試著提醒兩人,不管在外面怎麼樣,至少回到你們老父親的家裡,你們就尊重一下老家的習慣,不要搞得膩膩歪歪的,跟兩隻處在發情期的貓似的......這最後一句還在腦子裡停留著沒有說出來,也是在思忖這樣說是不是太過了,卻被小女兒橫刀打斷:爸啊,你是不玩微信啊,不然你看他們倆的朋友圈,分分鐘能虐死一條狗啊!

小女兒的第一段婚姻,卻維持了不到兩年就破裂了,也沒有孩子,估計早就分居了。得知要離婚的訊息,老黑怒不可遏地,要去找小女婿算賬,小女兒攔住了他:是我要離的,找他沒用。老黑氣急敗壞:你要離也是他逼的!老黑還沒來得及出發,小女婿自己送上門來了。小女婿是來找小女兒去辦手續的。老黑只把他拉到一邊:你就不想挽回一下嗎?小女婿答:掉進錢眼裡的女人怎麼挽回?

老黑沒有想到,這句話竟像一支利箭生生刺進自己的胸膛,疼痛萬分,血流不止,但卻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兩個女兒的媽媽。

八十年代,老黑家窮人醜,三十五了,還孤單一人。找本地的老婆已然不可能,只得託人到偏遠山區去尋,最好是不要彩禮的那種。最後終於尋到了一個,相貌普通,也要求少部分彩禮,但好在年輕,剛滿十八,老黑便求著父母東拼西湊,湊了彩禮錢,將女人娶了回來。看到真人,家裡人都覺上當受騙了,女人腿腳有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們想把她送走,把錢拿回來,老黑強行把人留下來,他知道,錯過了這一次,他就要一輩子打光棍了。他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啊。

俗話說,老夫疼少妻。在老黑這裡得到了很好的印證。他不在乎她是個瘸子,他卻特別在乎別人拿瘸子這件事開玩笑,一遇到這種情況,準用更惡毒的語言把對方噎得半死。

到了九十年代,農村興建兩層小樓已成為潮流,老黑開始做起了泥瓦匠,工地上完工後,還得跑到自家的一畝三分地照料莊稼,饒是如此,他只要一回到家,還是搶著做家務,挑水做飯洗衣餵豬,樣樣都來。男人們說他窩囊,女人們表面上鄙視他不夠硬氣暗地裡又羨慕他老婆的好命,男人的體貼和關愛,完全可以抵消對於貧窮的恐懼。

隨著兩個女兒的出生,開銷陡然增多,老黑一個人把重擔扛著。他的老婆吃穿用度,只會比別家的女人好,不會比別家的女人差。大概也是因為被寵壞了,不操心家事也就算了,她竟然還迷上了麻將。這東西害人。兩個女兒沒人管,走出去跟小叫化子一樣。贏了錢的這天還好,輸了錢的這天回來就向老胡要錢,沒有就吵。

老黑依然忍讓。家中有個女人,總比沒有女人好。離了這個女人,他找不到其他女人。

老黑本來比老婆大十五歲,又日日風吹日曬雨淋,乾的都是體力活,沒過幾年,更顯老了。兩人走在一起,像父女比像夫妻多。大概從這時起,老婆開始嫌棄他了。

開始,她結束一天的牌局,有男人騎著摩托車將她送到家門口;慢慢地,她會在外面吃了晚飯再回家;後來,深夜才回家;再後來,一整夜都不回家了。

這個時候,不管男人女人,當著他的面,或者背地裡,取笑他,他再也沒有怒懟的底氣,只是朝對方瞪下眼睛,沉默,走開。從此寡言少語,與打了幾十年交道的鄉里鄉親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是他在既當爹又當媽之外,幹活比以前更加賣力。終於有一天,他推倒了土坯房,蓋起了水泥磚房。雖然不如二層小樓洋氣,但一間堂屋,兩間臥室,灶房和廁所都獨立出來的構造,比原來四口人窩在只有一間正房其它部分都是臨時搭建的家裡強太多。

他特地休息了兩天,穿上自己最乾淨的衣服,去城裡把老婆接了回來。

這一舉動招致的輿論壓力空前絕後。

此時他老婆的名字,早已與紅燈區、髮廊、洗浴中心等讓人浮想聯翩的名詞緊密聯絡在一起。即使他不怕帽子戴得老高,周圍的人還怕女人回來,壞了這一帶的風氣。

老男人的深情,沒人能懂。老男人的苦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放棄一個男人的尊嚴,只求這個女人,能安安分分呆在新房子裡,不讓這個家散掉。

然而他終究未能如願。

見識過外面的燈紅酒綠以及男人的財大氣粗,他的老婆大約覺得,小時候生活的那個連拖拉機都很少見到的偏僻山村,以及結婚後那個破破爛爛的家和一無是處的丈夫,是她人生的恥辱。要洗刷這種恥辱,就得遠離、遺忘。

她再一次坐著別的男人的車從家門前的池塘邊駛過的時候,他們的大女兒,衝進廚房,操了一把菜刀,殺了出來,瘋狂咆哮:就此斷絕母女關係!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殺了你!老黑躲在屋後的柴草堆裡,老淚縱橫,雙手顫抖不已。

五年之後,大女兒結婚,不知是哪個親戚遞了訊息過去,他的老婆也有來參加婚禮的意思,大女兒堅決反對:她要是來了,這婚就不結了。看不出,大女兒是個烈性女子。

又過了兩年,小女兒結婚,他的老婆出現了,置辦了一些嫁妝,也拿走了習俗上給母親的那一個大紅包。小女兒的態度,終究與大女兒不同。老黑也知道,小女兒和她媽媽一直有聯絡。

該不會,小女兒第一場婚姻的失敗,是受了她媽媽盲目的金錢觀和腐朽的價值觀的影響?唉!老黑深吸一口氣,又長嘆一口氣。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前任女婿雖然家在農村,據說不久就要拆遷,但重要的是,女婿這個人踏踏實實上班,不是吊兒郎當的那種,這不比什麼都強嗎?女人嫁人不就圖個安穩嗎?新任女婿倒是縣城有房有車,但聽說之前離婚是因為打老婆,且小女兒一嫁過去,就要當後媽,真不知道這小女兒是怎麼想的,世上就沒有好當的後媽。唉!

女大不由爹。

該來的要來,該結的婚還是要結。

農曆三月初四,迎親的車隊在轟轟烈烈的鞭炮聲中緩緩駛來,一群年輕人在故意起鬨製造氣氛。老黑私底下很不屑:都二婚了,還以為是什麼光榮的事。要按照他的意思啊,扯個結婚證就完了。但老黑還是滿臉堆笑,他用刻意笑得眯成縫的眼睛,在人群中穿梭找尋。

三個月前,他被診斷出肺癌。不要說沒錢,即使有錢,他也不會耗費在醫院裡。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輾轉打聽到了老婆的號碼,懇求她陪他最後一段時光。老黑一直都相信老婆對他是有感情的,這一次證實了他的判斷:她回來了,照顧起他的飲食起居。儘管交談很少,老黑也覺得這一輩子值。

就在前幾天,老婆說外面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好,她得出門一趟,會趕在小女兒結婚之前回來。老黑毫不懷疑她,雖說自己是六十多的糟老頭子了,但女人也是四十好幾快五十歲的人了,這時候給她一個臺階下,讓她老有所住,老有所養,對她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壞事。

突然有好事者哪壺不開提哪壺:“新娘子的媽媽怎麼不在?”老黑迅即提高聲音:“來來來,吃糖咯!吃糖咯!不要客氣!甜甜蜜蜜!”

老黑的心裡卻更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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