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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光時刻」主題徵文 二期#

01

我是調解中心的一名調解員。主要工作就是調解轄區內鄰里之間雞毛蒜皮的紛爭,和一些家庭內部矛盾。

這天大清早,調解中心的辦公室就來了一對男女。

這個男人我認識,是機械廠的退休職工老沈,跟他一起來的想必是他的老婆了。

老沈的表情怯怯的,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他佝僂著身子,兩隻手交叉在一起互相搓摩,用胳膊肘撞了撞老婆的後背,示意她先開口。

我心想,肯定是為老人的贍養問題而來的。老沈跟父母二十多年不來往,就連他父親去世,他都沒有參加,這些在我們這裡不是秘密。

這又是一起不太好調解的家庭矛盾,畢竟二十多年不來往,很難讓他開啟心結,去對母親盡贍養義務。

我準備好了,聽他的一大堆不得已的不盡贍養義務的託辭。

哪知,聽完老沈老婆結結巴巴的敘述後,驚得我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到了地上。同時,心裡又一陣寬慰和輕鬆,這樣就好調解多了。

老沈老婆說,婆婆今年都八十多歲了,這麼多年他們不跟婆婆來往,外面的人都傳他們不孝順。他們不想揹負這不孝的名聲,也不想給自己留下終生的遺憾,想要去照顧婆婆,儘儘自己的孝心。

可是,老沈的外甥,也就是老沈妹妹的兒子,阻止他們盡孝,不讓他們照顧老人。以前,沈母跟女兒一起生活,老沈的妹妹前幾年觸犯了法律,正在監獄服刑,沈母就跟外孫一起生活了。

臨走前,老沈再三拜託我,請我們一定幫他調解一下,讓外甥同意他照顧母親。

看著這個頭髮花白唯唯諾諾的男人,我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能突然轉變思想,解開心結,放下恩怨畢竟值得讓人敬仰。

我答應老沈,我們調解中心儘快安排時間去與老人的外孫溝通,讓他放心。

我以為,這樣搶著贍養老人的糾紛,應該比都不願贍養老人的糾紛要容易調解得多。可事實證明,它的難度一點也不亞於後者。

02

第二天下午,我們到老人所在的小區瞭解情況。

這是個老舊的小區,房齡至少20年以上。此時正是初春,煦暖的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小區裡的柳樹抽出了嫩綠的枝芽,生機勃勃的景象讓人渾身舒暢。

小區裡三三兩兩聚集著曬太陽的老人和寶媽。我向他們打聽沈母住的具體地址。

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說,好幾天沒看見沈母了,她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糖尿病。聽說前幾天發病,外孫把她送進了醫院,現在情況不是太好。

我順勢向他們打聽沈家的家庭矛盾。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一位大媽撇撇嘴說,他家的事不好說,沈老太太性格強勢,家裡大事小情一切由她說了算,並且還倔強,認死理,不聽勸。

老沈是沈家的小兒子,上面有個哥哥已經去世,下面有個妹妹在監獄服刑。老沈隨他媽的倔脾氣,這些年跟他媽犟上了,誰也不肯向誰低頭,可能有20年沒來往了。

我不禁唏噓,還真是親母子,倔到一起了。這次老沈主動低頭,希望問題能夠迎刃而解。我當然要盡力。

我們馬不停蹄趕到了醫院。沈老太緊閉雙眼躺在床上,鼻子裡插著氧氣管,臉色枯黃,白髮零亂地伏在枕頭上,像秋風蕭瑟中的枯樹枝,隨時有可能折斷。頹敗的景象,跟這春天的朝氣蓬勃格格不入。

我們跟老沈的外甥說明了來意,為了不影響老人休息,我們示意他去外邊說。

老沈的外甥說,他是外婆一手帶大的,跟外婆感情很深。自從母親出事後,他便搬來跟外婆同住了。

至於外婆跟舅舅的矛盾,他不是太瞭解。畢竟那時候他年齡小,許多細節問題他不清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舅舅對外婆根本不上心,他主動要求盡贍養義務也是有目的的,不像他說的那樣只是想盡孝心,他在覬覦外婆的財產。

前幾年,舅舅也主動要求過要照顧外婆。有一次外婆住院,正好他需要去外地出差,他便打電話要舅舅來照顧外婆,舅舅也一口答應了。

兩天後他回來一看,外婆竟一個人待在醫院裡,好在當時病得不嚴重,在同病房家屬和護士的幫助下勉強可以應付。外婆對他說,他走之後,舅舅就待了不到一小時就也走了,並且一去不回頭。

他氣急了,當時就想去找舅舅理論,但想了想覺得跟這樣的人生氣費神不值得,以後永遠不會再麻煩他,就把他當空氣好了。

現在不光是他不同意舅舅來照顧外婆,外婆也不同意。

我們又進入了病房,沈老太已睜開了雙眼。我拉著她枯瘦的手,俯下身問她:“你兒子想要來照顧你,你同意不同意?”

老人搖著頭,嘴裡似有一團棉花,口齒不清地說:“不要,不要……”

我不置可否,還真是像鄰居口中說的那樣,是個強勢又倔強的老太太。

緊接著她的一句話讓我驚掉了下巴:“我老頭就是被他害死的……”

關於這件事,老沈的外甥尷尬地笑了笑說,這是外婆跟舅舅的恩怨,他作為晚輩,不好參言。

到底有什麼矛盾,當年又發生了什麼,會讓沈母有如此大的心結,說是兒子害死了自己的老公呢?

我們決定探個究竟,以便對症下藥。

03

我們來到老沈住的地方,機械廠的職工宿舍。

由於機械廠處於半停產狀態,職工不多,又大多是本地人,宿舍樓裡住的人不多,異常冷清。

樓道里積著厚厚的灰塵,角落裡,窗臺邊到處是蜘蛛網,頭頂上方是密密麻麻的電線,有的甚至斷開垂了下來,令人觸目驚心。

跟老沈通了電話,找到他所住的209室。敲開門,看到的景象令我目瞪口呆,我對老沈外甥的話又信了幾分。老沈想要照顧老母親,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是真的想要盡孝。

這是一間大約十平米的小屋,牆壁發黑,還有許多白灰脫落的斑駁印記,老式的窗子有兩塊已沒有了玻璃,糊了張報紙遮光。窗簾也黑乎乎的,已分辯不出原來的花色。

一張不大的雙人床,一個簡易衣櫃,一張桌子,兩個小凳子,把這個小屋佔得滿滿當當。床上的角落堆了一堆衣服,桌上地上滿是亂七八糟的雜物,感覺到屋裡的主人像是出來逃荒的,讓人想到滿目瘡痍,殘垣斷壁等詞彙。

老沈搬了僅有的兩個凳子讓我們坐下,他和老婆坐在床邊。

我開門見山向他們轉述了外甥的想法,他們之所以想要盡孝,是在覬覦老人的財產。

老沈低著頭默不作聲,他老婆愣了兩秒鐘,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尷尬的笑,然後又控制不住地抽抽嗒嗒哭了起來,邊哭邊說,直至泣不成聲。

老沈夫妻跟沈母鬧僵後,一直在外租房子住。十年前,他們唯一的女兒因患抑鬱症自殺了,老沈夫妻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雙雙病倒。

之後,老沈因身體原因不能再勝任工作,便辦理了病退。妻子沒有工作,夫妻兩人當時就靠一千多元的退休金生活。

連租房都住不起了,就搬到了廠裡的職工宿舍。

最近幾年,兩人的身體健康狀況都不太好,雖然工資漲到了兩千多元,但要負擔兩人的醫療費和生活費,還是捉襟見肘。

他們感到無限淒涼。無錢無房無子女,甚至連健康都沒有。每每想到這些,他們就覺得自己在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裡一寸寸下沉,掉下萬丈深淵是早晚的事。

於是,沈母那並不寬敞的兩室一廳,身故之後的那點撫卹金,成了他們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老沈的老婆平復了一下情緒,抹了一把淚說:“我也覺得我挺不要臉的,當時鬧得水火不容。我發誓永遠跟她不來往,現在為了點財產,卻撕下臉皮去主動求她……”

當健康不再風光消逝,活著成了唯一目的,尊嚴,驕傲,面子都成了奢侈品,它會讓人甘願俯下身來,為五斗米折腰。

貧窮也是一場照見和救贖,它能激發處在困境裡的人的善意和未泯的良知。即便不是全部出於真心,卻也能給人以寬慰。

可以想象,老沈夫婦若不是落魄於此,大概也不會委屈求全。

04

老沈老婆說,老沈性格沉悶,又沒啥大本事,打小父母就不待見他,連帶著也不待見她這個兒媳婦。

結婚後,因她生的是女兒,婆婆更看不起她。她寧願去女兒家幫忙帶外孫也不幫她帶孩子,這在她心中種下了一根刺。

女兒去世後,婆婆表現出的冷漠,讓橫在她心中的這根刺愈發蓬勃旺盛,她始終難以釋懷。

我寬慰她,女兒去世不是婆婆的錯,不應該把罪過加在她身上。她的表現或許刺傷了你,但每個人對災難的承受力不一樣,我們不能要求每個家庭成員都有作為母親的那種疼痛。我相信,作為奶奶,她心裡也不好受。

退一步說,即使她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又如何,你女兒再也回不來了,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

我想起沈母的話,問起他們父親的死是怎麼回事。

老沈頓了頓,向我們說起了往事。

老沈的大哥因有殘疾,終生未娶。父母總覺得對不起他,因此也對他最偏愛。

那年,大哥因意外去世,父母領到了一筆賠償金。

偏偏之後不久,老沈的老婆因子宮肌瘤需做一個手術。老沈就去求父母讓他們把賠償金拿出來一部分,幫他們渡過難關。卻被母親連哭帶罵打了出來,罵他沒良心,大哥屍骨未寒就來覬覦他的賣命錢。

老沈不得已,求爺爺告奶奶終於湊夠了手術費,卻也在心中對母親結下了心結。這是橫在他們心中的第二根刺。

女兒考上大學後,沈父答應給孫女一筆錢贊助一下學費,卻遭到沈母的拒絕。

後來,沈父還是拿了2000元錢交給老沈,並囑咐他不要讓沈母知道。沒想到沈母還是知道了,她不僅跟沈父大鬧了一場,還跑到老沈家裡對他們夫妻破口大罵。

沈父也許是受不了這樣的羞辱,也許是覺得在兒子兒媳面前丟了臉,又或許是這麼多年受沈母管制的那根弦終於崩斷了,他跳河自殺了。

這件事成了沈母和老沈夫妻難以逾越的鴻溝。他們互相指責,都說是對方害死了沈父。

不得不說,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有博大的胸襟,無私地愛著自己的孩子,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涼薄自私隨處可見。

但因為芥蒂和難以釋懷,就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二十年不管不問,也是老沈的涼薄和自私。

說到底,造成今天這個局面,他們誰都不無辜。

05

我們和老沈夫妻來到醫院,希望當著老沈外甥的面把話說開,給這份親情一次補救的機會。

老沈夫妻對外甥表示,以前是他們做的不好,沒有盡到做兒子的責任,希望外甥給他們一次機會,能讓他們陪伴母親最後的時光,讓彼此都不留遺憾。

在我們的勸解下,老沈的外甥終於鬆了口,說只要外婆同意,他沒意見。

老沈夫妻輪翻拉著沈母的手,一聲聲叫著二十年都沒叫過的媽,數落著自己的不是,希望沈母同意他們來照顧她。

在場的人無不動容,連我這個看多了人情冷暖的人,都禁不住溼了眼眶。

可倔強的沈母不為所動,始終用她那含糊不清的口齒說著“不要”。

老沈尷尬地笑了笑,老沈老婆噙著眼淚,他們都不再堅持。

三天後,沈母停止了呼吸。這場母子情,再也沒有了補救的機會。

老沈的外甥表示,該是舅舅得的那一份遺產,他一分不少都會給他的。這也算給老沈夫妻一個安慰吧。

對於這場家庭糾紛,我不想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來指責老沈不孝,他有他的暗傷和苦衷。

我也不想苛責沈母不夠愛兒子,畢竟,父母對已成年的子女沒有撫養義務。

他們的問題在於不懂得換位思考,誰都沒有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而是一味地以自我為中心,把自己的需求無限放大,都在指責對方沒做好自己份內的事。

卻從來不曾想到,這世上任何一種情感,都是相互的,你沒有種下善因,就不能想要先得善果。

如果沈母年輕時能幫忙帶帶孫女,如果老沈向母親要大哥的賠償金時講究點方式方法,如果沈母在孫女去世後能多關心一下失獨的老沈夫婦,如果老沈沒有在二十年內對母親不管不問……也許,都不會造成今天這個局面。

多少親情,毀於溝通,死於不肯低頭。

家永遠不是講理的地方。願天下所有人,都能以理解,寬容之心對待家人,讓親情之殤不再成為永久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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