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到今年的農曆九月初三,父親辭世已十四年了。兒時中父親的印象模糊和清晰交加。模糊的是父親遠在百里以外的廠裡上班,每逢春節、中秋或者是爺爺奶奶的壽辰以及不定期幾個月才回家一次,往返一次要做兩三個小時的汽車或者火車,還要走二十多里山路。每年難得的幾次見面就像天空中的雲彩隨風而過。清晰的也是父親每次從廠裡回來,都帶回一些當時農村極度稀缺而現在又極不稀罕的麵包、白麵饅頭等食物,更為清晰的是春節前回來的父親,總會捎一掛過年必不可少的鞭炮。這些點滴記憶就像太陽、月亮和星星那樣恆久。
從懵懂無知到已知天命,對於父親在世時的心理境況,我現在也很難揣摩得透徹,尤其是現在父親與我們已天各一方,也就更談不上能夠設身處地得去體會。但在記憶中總有些點點滴滴,讓我不時地想起父親。雖然父親身材瘦小,但就像《背影》裡朱自清眼中的父親,以至於再久遠也難以忘懷。父親也是再普通不過的,如若站在哪一處人群裡,只是茫茫眾人裡的一員,但就是這記憶中的點滴,無論身在何方就能讓我從千萬個父親中看到他。以至於現在還經常在夢中看到父親。
面對生命盡頭的父親
父親是因為肺部惡性腫瘤擴散至腦部等身體重要器官而去世的。在父親離世前的二零零三年,因為腿疼的他,經過我們不計其數的勸說,最終同意到醫院進行檢查。在做例行檢查時,發現肺部中心處有較大一塊陰影,醫生建議我們進一步檢查確診。因為當時父親身體很好,除了腿疼外平常就是感冒也很少有。抱著不可能心理的我們,還是面對了確診後肺癌的現實。因為腫瘤的位置特殊,難以實施手術,只能保守性治療。手持最不願意看到的診斷,當時的我猛然想起父親的一句話:“如果我有了這個病,你們也不要給我看,我也不會看”。
那還是幾年前的九十年代中期,父親的弟弟我叔叔因為肺癌入住我們當地在這方面治療較好的醫院,經過幾個月的治療,最終沒有挽救回與父親同月同日但不同年出生的叔叔的生命。在料理完叔叔的後事,父親說了那句叫我一輩子刻骨銘心但又不願今生髮生的那句話。
為了保守治療和父親的那句話,我和哥哥兩家把四處淘方尋藥買回的藥劑,都會再重新包裝,凡是有腫瘤、癌症字樣的說明,全部通通去掉,口出一詞的說是治療腿疼。按照這個辦法走了近三年的時間,父親的身體沒有快速惡化,倒也像平常人一樣勞作如舊。
但世事難料,禍不單行。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火災讓重病在身的父親雪上加霜。2006年的正月末,馬上就進入陽曆三月,但在農村卻還是寒風刺骨、家家生火取暖的季節。
記得有一天下午風大天冷,下班回家的我突然接到老家鄰居打來的電話,說家裡起火讓我馬上回家。沒顧得細問,就連忙喊上同村的發小打車回家。車到村口已近天黑,只見我家的方位火光沖天。一直緊繃的心更加緊張起來,緊跑著趕回家,公路上有三輛消防車正在施救撲火,還有眾鄉親穿梭跳水和在房子上撲火的身影,我家的房子地勢高又是瓦房沒有火情,而在我家底下的房子尤其是草房子都不同程度地燒了。當時來不及問情況,也沒顧得上找父親,就加入到挑水救火的人群中。在消防官兵和鄉親們援手救助下,終於撲滅了明火。當時鄉親們在紛紛離開現場前,都和我說了一句“回家好好開導開導你爹”的話,而這時我才看到父親獨自一人抱頭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不明就裡的我把父親攙扶回屋後才瞭解到火情發生的由來。那天父親像往常一樣燒地炕取暖,但由於他的大意和風大,回到屋裡沒有想到,地炕外圍燒著的柴火被大風颳到鄰居的房子上,尤其是有些房子的主人早已搬離,多年不維護致使屋面麥秸乾燥、裸露,一點火源加上風勢,就形成了火燒連營,他發現的時候火情已經不能控制了。
回到屋裡稍微鎮定的父親,還是先想到了如何賠償左鄰右舍的損失。根據父親的意見,次日早上我就早早地起來,把村委的領導們請到家裡,商量賠償金額。按照當時重新翻修一間屋面的資金需要,經過權衡人工、物資的費用,最終確定每間屋面賠償600元,並立即多方聯絡搬離房主回村檢視受損房屋和溝通賠償情況。在村委的主持協調下,經過兩天的時間就把賠償事宜基本辦理完結。讓我特別感動的是,就在我家下面的三家鄰居也是受損最嚴重的7間房子,都沒有領取賠償款,就是這樣還賠償了一萬多。賠償中間也發生了一件讓我們措手不及的事情,其中受損的一戶房子主人,已搬離外出居住近十年,執意主張賠償金額彌補不了自己的損失,要讓我們提高賠償金。村委領導從中協調多次對方也沒接收。當時父親想著滿足對方的要求,但村上認為賠償金的標準只能一樣,其他房主已經領取了賠償,何況他的房子已有近十年不住,早已落檁漏頂,確定的賠償金足以彌補損失。在協商未果的情況下,他就一紙訴狀把父親告上了法庭。在開庭的那一天,因父親身體已不能輕易外出,我就作為父親的委託人到庭應訴,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時村上有7位老人主動來到法庭自願作證,支援我們的賠償主張。按照程式,法庭經過委託有資質的第三方評估和審理,駁回了對方的賠償要求。
在無意引起火災和平生第一次作為被告走上法庭的雙重打擊下,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後不得不住進了廠裡醫院的腫瘤病房。因我離醫院有40公里路程,當時又是剛到一個基層單位主持工作,我和妻子只能在週末的時候去醫院陪護父親,盡一點孝道。照顧的重任就落在了頂替父親在廠裡上班的哥哥一家。尤其是嫂子為父親端屎端尿,不是女兒勝似女兒,每次我去的時候,醫生和臨床的病人及家屬,都會不經意地向我說起:你嫂子比一個女兒做得還要好。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在入院不到一年時間的2006年,還有7天就是父親76週歲生日的農曆九月初三,父親還是離我們而去了。
喜愛在土地勞作的父親
把記憶再推到父親退休離開廠子回到家鄉的那段日子,這也是我對父親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時間。
父親的工作單位是一家國營大廠,離開廠子回到家鄉的他,就是一個地道的老農民,眼裡手上總是離不開土地,幹不完的總是農活,春種秋收、冬天挑肥夏天除草,用當時鄉親們對他的評價說:幹了一輩子工人就是沒幹夠農民。
記得我們家有塊緊靠山坡不到一分的田地,包產到戶分地的時候就有一片被雨水衝擊下來的泥石流,和田地面積有過之而無不及。父親在1985年春季播種的時候返回家鄉後,就首先考慮怎樣把這塊田地的泥石流清理出去。有了打算後他便起早貪黑開始對泥石流下起了功夫。特別是在秋收後,他就一整天地在這裡開墾挑石回土,為了早日完成他那“愚公移山”的目標,清晨早早出坡的時候,讓母親給他準備好午飯帶著,就是為了把午飯來回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留在開山造田上。那時用披星戴月來說父親,一點也不為過。家裡或者親戚沒有大事需要他在家或者出門的話,那段時間父親一定會在那塊地裡忙於勞作。因為土地緊靠山坡,往來的是羊腸小道,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手搬肩挑、劈山開地。經過一個秋冬季的辛勤付出,那片泥石流最終在父親的手上全部清理出去,能耕種的田地比以前增了一倍還要多。喜愛土地勞作的父親,在任何時候都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印象中,除了雨雪和狂風不能出門的日子裡,父親總是早早地出坡下地,在他肩上擔著的筐子,出門是肥料,回家是收穫,來回都是滿滿的,擔回的不是莊稼就是冬天使用的燒土(與煤炭和在一起生火用)。過年前後,是農村最休閒的日子,但這不是對父親說的。我記得,只有正月初一這天早晨,父親不會出門上坡,過了這一天,開始走親訪友或者招待親戚,或者出村看戲,那也是父親挑肥上坡回來的事了。我家的土地在父親辛勤勞作下,不論是莊家的長勢、收穫的果實,還是田間地頭的平整、無草,鄉親們見了都會誇上一句:看到這塊地就知道是誰種的。就是父親在查出腫瘤後,也沒有放下手裡的農具和地裡的農活,只是那場意外的火災和意想不到的訴訟,才讓父親離開了他那還沒有喜愛夠的土地。
從我參加工作到結婚生子,我記不起也說不清父親到底幹了多少農活,但卻想得住每次從家帶回的棒子、小米、花椒、香椿芽、豆角、芸豆、扁豆、南瓜以及瓜果桃李等一種種農家收穫的果實。父親在老家的那些年,凡是回家看望他的親友,走的時候也總是把大兜小包的農作物裝得滿滿的。觸景生情,睹物思人,現在回到老家每當看到這一種種的農作物,不自覺地就想起生前的父親。
記憶深刻的還有父親在單位上的工作和學習筆記。這些筆記本還是在父親住院病重後,我回家裡收拾東西以備他後事之需,不經意找出了滿滿的三個木箱子,裡面全是一些筆記本和各種版本的《毛澤東選集》等書目。父親是50年代從農村參加工作的,應該談不上有文化,但經過他自己的日月積累,筆記寫的是工工整整,記錄的不是工作上的事就是學習的內容和體會。但非常遺憾的是,我看到這些筆記本的時候,很多已經因為年久潮溼黏連在一起,有的也因為鼠咬蟲蛀而殘次不全,保留完好的也就區區幾本了。
我記憶中的父親雖然只是點點滴滴,但就是這點滴的印象讓父親平凡的身影在我心底永駐!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樣: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作者簡介劉持厚,1987年參加工作,供職於淄博博山農村商業銀行,從事辦公室文秘工作十餘年,新聞宣傳稿件曾在國家級和省市區級媒體發表,多次被評為系統內省市區先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