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剛來北京的時候,我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做銷售,有一天,在外面跑業務,突然間傾盆大雨,來的突然,就像一個在別人家窗戶前偷窺的人,被主人倒了一頭洗腳水一樣。
奔跑,無數的人在雨中奔跑,我來到一個橋底下,橋底下有著一個很高的臺階,這個臺階很寬,上面有一排賣燒烤和其他吃食的攤子,那天應該是下午4點左右,來吃飯的人漸漸多了,我也坐了下來要了一碗麵。
在我前面的攤位旁邊坐著一個工地上的工人50多大約,衣服是那種軍黃色的,上面有星星點點的泥漿,戴著安全帽,桌子上擺著一瓶啤酒一碟花生米,留給我一個寬大的背影,稍微有點駝,他就那樣直挺挺的坐著,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好久,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情景經常會出現。
我爸家裡排行老大,爺爺是哮喘,去世的早,我都沒見過還是我剛生下來就去世了,總之沒有印象,可以說家裡兄弟五個姐妹三人都是我爸一個工分一個工分養活大的,然後和我媽結婚,本來想著兄弟姐妹們長大了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趕上我們上學。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我上初中的時候,家裡沒錢,爸爸帶著我到北京找我三爹二爹借點錢上學,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坐公交,那會我爸在前面那個座位,我在後面,他的背影和攤位前的工人一樣。
到了三爹住的地方,因為一天沒吃飯,三爹給泡了三四袋泡麵讓我們充飢,然後說沒錢,連夜我二舅把我們送到二爹家,我記得那個晚上最清楚的就是北京耀眼的路燈,比我們家的都要亮,人來人往比我們縣趕集的人都多,還有就是父親的背影,那個卑微越來越駝的背影,總覺得和那個場景格格不入。不過還好那會鄉下有一種私人貸款利息高一些,靠這個總算是讀完了書。
我的面上來了,熱氣騰騰,旁邊有個別人催著老闆趕緊給他們下面,大部分人反而因為雨天而放鬆了,坐在那裡一邊等吃食一邊嘮嗑,不時的哈哈大笑,我抬頭看了看前邊的大叔,還是那個姿勢,頭微微前抬,啤酒剛剛開啟時的白氣已經沒了,冷盤一口沒動。我甩了甩頭,把辣椒醋一股腦放了很多在面裡,攪拌均勻,挑一筷子麵條放在嘴上吹著,霧氣模糊了我的雙眼。
在我很小的時候,家裡窮,那會都窮,有一年是災年,用僅有的錢買了一點莜麥,但是遇到了缺德的奸商,他們在莜麥裡邊摻了很小的那種沙石頭,這種東西以那會的技術手段沒法完全分離,於是我們只能選擇要不不吃餓死要不吃帶著石頭的飯。
沒經歷過的人是不知道那種感覺的,每一口飯都像嚼著沙子,我都是直接吞下去的,不過感謝這沙子也得,因為沙子我們的飯量減少,平時吃半年的口糧多出兩三個月。
有一次父親不知道從哪買來一點白麵,那天做成了熱湯麵,母親盛飯的時候大部分放在了我的碗裡,他們的碗裡只有幾根剩下的都是麵湯,那會的我自私的啊,眼睛緊緊的盯著他們碗裡的幾根,總想著都被自己吃掉,以至於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內疚。
我就和現在一樣,挑起一根麵條放在嘴裡太燙吐出來,然後再挑起來對著麵條吹著,麵條的熱氣迷了雙眼想流淚的感覺。
雨漸漸的小了,又一批人走入了這個通道,因為人多,兩個人坐在了大叔的桌子旁邊,就像一個平靜的湖面突然間丟下了一顆石子,因為調整座位放著啤酒的桌子動了幾下,大叔掉過頭來看了看,於是拿起啤酒喝了起來,喝完後給了老闆錢走進絲絲密密的雨霧中,寬大的背影越來越模糊,慢慢變得淺淡,最後消失。
那是我上小學的時候一個下午,天突然狂風大作,天黑的嚇人,很多家長都來接孩子,我家離學校特別近,我就想著趕緊跑回去,可是剛到半路,雨迎面劈了過來,一口氣差點背過去,我突然感覺到害怕,不由自主的蹲下來,這個時候一個好大的手抓起了我,然後把我拉在你那個寬大的背後向家裡走去,那個時候我完全不害怕了,突然間那個背影似乎幫我遮住了所有的雨和風。
多年後我經常下班後,麻木的走在北京的路上,到了住的地方沒有進屋,來到街上的小吃區同樣點了一瓶啤酒一碟冷盤,在人來人往的夾縫中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形形色色的行人,就那樣一直坐著不知道想什麼?也不知道看什麼。
我經常被一些偉大的故事感動,有的時候看一部片子都會悄悄抹淚,但是那些對於我太過偉大,更讓我魂牽夢繞的是那個背影,那個手還有那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