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 晚睡0156歲的已婚女子蘇敏因為逃離家庭自駕游上了熱搜,粗看標題有點奇怪,“逃離”,真的有那麼誇張嗎?
但我們詳細瞭解蘇敏的生活,才知道用“逃離”再準確不過。蘇敏的前半生,是很多中國女性的縮影。婚姻是湊合的,24歲算是大齡了,各方面壓力大,別人給介紹一個條件差不多的男人就認定了。什麼愛情、性格、脾氣都顧不上考慮,見過兩次面,根本還不怎麼熟悉,結婚了,理由是“他在鄭州上班,總比在我們縣城要有發展前途嘛。”30多年前,中國這樣的婚姻很多,但幸運的人還可以先結婚後戀愛,她卻沒有這個福氣。兩個人脾氣不合,日子過不到一起去,關係非常疏遠。女兒小時候出門,都是母女倆走在前面,男人一個人跟在後面。
從30多歲開始,基本就是無性婚姻了,女兒初三寄宿後,他們就開始分房睡。女兒上完大學回來,他們被迫睡在一個房間裡,但是買了上下鋪,和合租的室友一樣。男人金錢上計算得非常厲害,女兒小時,蘇敏沒工作,在家裡花錢總是受控制,男人每個月都覺得她花錢多,蘇敏一生氣乾脆自己出去賺錢。蘇敏能賺錢了,男人索性更不出錢了,兩個人平時平常買菜家用都是AA,連過年給親友買禮物都是一人一半。最後生分到什麼程度:男人丈夫在車上安裝了ETC,蘇敏跑一次高速回來都要給他補錢;
蘇敏用了他的醫保卡買藥,隔天他就改密碼;女兒結婚和外孫過生日,兩個人也是分開給紅包。徹底的形同陌路,連熟人朋友都不如。但搞笑的是,雖然金錢上是AA,可家務活都是蘇敏一個人乾的,這時候男人就不提AA的事了。
家裡的氣氛很壓抑,即使在一個不大的房子中,也儘量各顧各的,不發生交集,每次都是男人看完電視,回到臥室,她才擁有沙發、電視的使用權。男人脾氣大,心眼小,喜歡挑刺,蘇敏幹什麼他都能不滿意,後來她連話都不太敢說了。他們總是吵架,還動過手,男人手裡有什麼都會砸過來。蘇敏的心就是這樣一點點被傷透了,她出走後,給母親打電話,母親卻說,“他沒出軌沒離婚,就是有點摳,日子過得下去繼續過唄”。外人看似還不錯的婚姻,裡面的人知道那不過是一座墳,埋著未亡人。她不能離婚,父母親人都不同意,而且還有女兒,想要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庭,為了女兒,她犧牲了自己。
長期的壓抑,沒有劇烈的虐待,只有日復一日的麻木和絕望。這樣的婚姻榨乾了蘇敏生命中的所有活力,一個喜歡玩,愛笑,性格開朗的人患上了中度抑鬱症,吃了好幾年的藥。兩個人吵架最厲害的時候,她拿起刀子往自己胸脯上捅了好幾下,當時想的就是死了就好了,男人害怕了,將她送到醫院。再不找到一個缺口,她真的要被憋瘋了。029月23日這天早晨,蘇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開車逃出了“家”。那個家也不是她的家,是她女兒家,她和丈夫在這裡幫著帶外孫。
她很喜歡旅遊,自從知道有自駕遊這回事之後,她便非常向往。退休後,她開始做計劃。先是買車。自己的退休金加上打工的錢,再添上女兒給了3萬元,付了一個小車的首付。
貸款還了兩年,這個車才算真正買下來。然後是置辦裝備,一萬多塊錢,花光了她最後的積蓄,出發時手裡只有幾千塊錢了。這個計劃她只和女兒商量過,那個叫丈夫的男人聽到了她和女兒的對話,沒有任何表態,而她也不需要他有態度。帶著治療抑鬱症的藥,以及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她像逃出籠子的小鳥,充滿希望地上路。一路前行,三門峽、西安、成都、昆明、大理、麗江、香格里拉、騰衝……覺得哪裡都那麼好,天是藍的,水是清的,風是柔的,成都的乾鍋最好吃。一路上省吃儉用,有些票價高的景點去不起,在外面拍拍影片好了,喜歡的旅遊產品也捨不得買,旅店太貴住在車頂的帳篷上。
蘇阿姨的小車和帳篷拍影片發抖音的初衷也是想掙點零花錢,別的都可以省,只有油錢省不了,靠她每一個月兩千多元的退休工資,必須精打細算才可以。記者問她怕不怕旅途中可能發生危險,她覺得沒有什麼比那個家更可怕,“我感覺自己在家快死掉了,我死都不怕了,還擔心什麼?”以前出去兩天,慌慌張張地要回家。現在不用想著回家,想上哪就上哪,想停到哪就停到哪,從未有過的放鬆。藥還在吃,但最好的藥還是自由,單獨出行的她,終於有了笑容,氣色也好了。
圖源: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蘇敏認為幸福的婚姻的標準是,“你多幹一點活,他就怕你累著;你少吃點飯,他就怕你餓著。生病時,他會床前床尾地問候。”這個要求高嗎?不高。那只是稍微的多一點同情心的人都能做到,“幹了一天活累了吧,歇一會”“今天怎麼沒胃口,身體不舒服嗎”,鄰居、同事,禮節性的關心。但她都沒有得到過。如果日子過得幸福,她不會這樣出來,她可以和閨蜜一起去跳廣場舞,和老伴一起打個小麻將,旅旅遊。現在她只能以風餐露宿為代價,換來過幾天自由自在的生活。這一生,她都沒有為自己而活過。她人生所有的境遇都不是選擇,都是承受。
長大了,就要結婚,不結婚被人笑。結婚後就要生孩子,不生孩子不完整。生完孩子就是帶孩子,無論怎麼不幸福也不能離婚。孩子大了,又要幫孩子帶孩子。女人的人生何止是一眼看到頭,簡直一眼萬年,是深淵,也是絕望。
蘇阿姨現在抖音上的分享隔著螢幕能夠感覺到她鬆了一口氣“不想再給他們幹活了”。無論是丈夫還是女兒,她感覺自己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幹活。逃出家庭自駕遊是一次對心靈的救贖,拯救了她的,是她生命底色中的堅強和開朗,她熬過了抑鬱症,熬過了自殺的念頭,從困境中脫身而出。03我不想把蘇敏的不幸全都歸罪於那個男人,事實上,在這個婚姻當中,他的冰冷與無情之下,也一定埋藏著對幸福的絕望。他也有他的痛苦,他們都是被困在傳統婚姻觀當中的可憐人,從沒有得到過愛,在無愛的寂寞裡漸漸枯萎。但一個殘酷的現實是,即使在同等的不幸福當中,中國的男人也比女人更合算,獲得的利益更多。蘇敏得不到男人的錢和愛,卻依然要買菜做飯洗衣服帶孩子料理家務,他只需要一心一意地不幸福就好了。
幾十年下來,他有房子有生活的保障,而她,除了自己的一點退休金,一無所有。波伏娃說過,“即使對女人最有同情心的男人,卻根本不瞭解女人的具體處境。”蘇敏為什麼選擇在這一年的9月走,因為時間點正好,女兒家的寶寶可以上幼兒園了,她覺得自己“履行完我做母親的所有責任”,終於可以為自己而活一次了。
這句話讓我落淚,這就是中國式的好媽媽,即使自己憋得馬上要窒息,即使要逃離,也要履行完所有的“責任”,做到有始有終。在她看來,這是女人的本分,“每個人都要經過婚姻、生兒育女、幫助子女的過程,這個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因為人生就是這樣。”帶大孩子,又要帶大孩子的孩子,這是女人的責任嗎?不是。但她覺得是,她是兩頭燃燒的蠟燭,只為了不讓女兒繼續自己的命運。問她為什麼不離婚的人,該知道答案了。她永遠不可能做到不管不顧地丟下責任,犧牲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也成了她必須接受的命運。這樣堅強而顧全責任的女子,叫人心疼。
蘇阿姨在照顧外孫。圖源: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蘇敏的逃離代表一個女人的覺醒,但某種意義上,這依舊意味著一種失敗。蘇敏說現在的自由,早晚還是要交回去的,等老了,走不動了,也不可能永遠在外面,自己早晚還得回去。因為房子是男人的名,她開的車是女兒的名,這份婚姻即使殘破無比,四壁透風,但也是她唯一可以歸屬的地方。撕開層層黑霧,她只是想透一口氣而已,最終,還是要自投羅網,老老實實地回去。這就是底層女性的處境,即使精神上追求解放,也必須屈服於現實。底層女性的困境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粘膠地板”,這個詞是上世紀90年代社會學家凱瑟琳·懷特·柏海德創造的,指那些被困在低收入水平工作中,很少有職業發展希望的女性。她們無法跳出這種生活,她們為家庭耗盡了所有的能量,人生被剝奪了希望,即使有再多像蘇敏那樣的女子逃出家庭,然而就像《出走的娜拉》一樣,怎麼走出去,還得怎麼走回來。
在影片中,蘇敏也並不鼓勵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做,因為每個人在婚姻生活中還是有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而我希望的是,有與蘇敏同樣遭遇的女性,應該早點佈局自己的人生,不要等待被家庭消耗了所有的精力之後再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