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又向我借錢了。

這是他第幾次向我借錢，我已經不太記得清了。

雖然我也沒錢，但還是咬咬牙借給了他。

其實與其說借，倒不如說是給，因為借給他的錢，我從來都沒想過要他還，所以之前他借過的錢，我都沒再和他提過。

不和他要錢，不要他還錢，倒不是因為我很有錢，而是我覺得我欠他太多，只要他有需要，我就一點點還情給他。

在我很小的時候，身體一直不好。

高一那年，我生病差點死掉，我也決心死了的，是哥哥帶著我到省城的醫院治療，並天天守在我身邊，我才活回來。

哥哥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會修錄音機、電視機、口琴等等，這些他都沒有學過，就是家裡的電視機壞時，他喜歡拆下來、組合、組合，又拆下來。

我們家電視機被哥哥修好後，村裡人電視機或什麼東西壞了也喊哥哥去修，慢慢地他有了自己的影響力，現在還會修車了。

他的聰明，是身邊每個人都認可的。

我也一樣。

只是他的家庭負擔太重了，一家6口人，就靠哥哥一個人養著。

有時候他為了趕工，自己一整天都來不及吃一碗飯。

有時候，他甚至連襪子都沒穿就開始幹活。

我常常給他說，人要愛惜自己，要對自己好，如果自己倒下，一切都是枉然。

哥哥每次只是笑笑，說沒事。

這些時候，我總是很自責。

因為小時候家庭條件很差，哥哥看我很喜歡讀書，成績也很好，就給我爸說他不讀書了，他要出來打工賺錢，他要把讀書的機會留給我。

那時候我不懂事，所有選擇都是別人在替我做，讀書這件事也是。

哥哥不讀書後，很早就結了婚，但婚姻不幸福就離婚了。

當時他已經有兩個孩子，還做了節育手術。

後來他找了一個新嫂子，但哥哥做了手術，和新進家的嫂子沒有孩子。

嫂子是個好嫂子，但因為沒有孩子在這個家，所以她無論做什麼，都懶懶的，淡淡的。

哥哥每天很忙，有時候忙到來不及吃飯，但嫂子看嫂子的電視，睡她的覺，時不時地還和哥哥鬧鬧脾氣，甚至和他提離婚。

……

早前，嫂子生病需要做手術，差錢。

哥哥要在老家起房子，差錢。

哥哥的兒子結婚，差錢。

哥哥自己患了肝病，我帶他去省城的醫院檢查，他說不治療了，死就死吧，活著真是沒意思。

我知道哥哥又是因為差錢。

我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拿出來，不夠，又和親戚朋友借。

我騙哥哥，那些都是我大學畢業出來上班後攢的錢。

他信我。

治療差不多恢復，我們回老家，我給他說命是自己的，以後要好好珍惜，他不疼自己，但我疼他。

哥哥沒說話，只吧嗒吧嗒抽他的葉子菸。

畢業上班後，我一直沒談戀愛，更沒想過結婚。我只想好好工作，然後盡力扶持哥哥，讓他的生活變得比我看到的好一些。

但，30歲那年，我還是結婚了。

結婚時，父母都老了，全是哥哥一手操辦的。

哥哥有病，不能熬夜，不能喝酒。

但為了我，他夜夜陪客人坐到夜深，不僅如此，還天天醉，醉時還不能休息，總要想著還差什麼沒買，還有什麼事情沒交代給來幫忙的人。

我知道，哥哥之所以如此，就是希望我體面出嫁。

我是從哥哥的家出嫁的，雖然父母還在，但他就像是我的父母。

結婚後我知道哥哥一直過得不好，可我有了自己的家，有時候顧不上他，有時候想顧他卻無能為力。

那些年，其實我挺為哥哥難受，一想到他本來應該有更好的前程，卻在村裡活得那麼辛苦，我就覺得這是我作的孽。

好在哥哥聰明、肯學習，他在老家專研蘆笙製作，一開始一個星期才做出一把，後面熟練了一個星期就可以做一把。

由於是純手工製作，音質和質量都不錯，附近的人，都喜歡哥哥做的蘆笙。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很多地方的人都趕來買哥哥的蘆笙。

我給他說，慢慢把自己的規模擴大，讓嫂子和兒子一起幫忙，開通網上營銷，嫂子每天就負責給他記錄訂單，兒子替他發貨，他就安安心心做就好了。

他一聲嘆息，我就懂了。

我給哥哥說，要為自己活一次，也要學會放棄一些東西，當他無能為力之時，就別硬生生扛著了。

他說他知道。

……

昨晚，他說他是在外面給我打的電話。

我懂他為什麼只能跑到外面去給我打電話，在零下二度的冬天。

哥哥，是我永遠虧欠卻又無法彌補的人。

哥哥，是我想對他好但無能為力的人。

我只希望，哥哥的病不要復發，他能好好吃飯和睡覺，就夠了。

至於借給他的錢，從打錢給他那天起，我就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他還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