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能活多少年?我們無從可知,活過一百年的樹很常見,古剎旁的千年古樹也有,總之,人是活不過一棵樹的。
外婆家種了很多樹,院子是由萬年青圍起來的,修剪得平平整整,井旁還種了兩棵梔子花樹,一到花期,整個院子裡都飄滿了花香,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和媽媽一起騎腳踏車去外婆家,倘若梔子花開了,便摘兩朵花綁在辮子上,剩下的放在桌邊床頭,滿屋子被我折騰得香氣撲鼻。
這樣美好的時光並不長,後來外婆疾病纏身,臥床幾年,外公每日要起早貪黑地照顧外婆,沒時間料理那些花花樹樹,只能任它們自生自滅,搞得雜草也跑出來跟它們爭地盤,冬天的時候,荒涼和冷寂如影隨形。
外婆的病情曾有過好轉,由別人攙扶著勉強能走路,還可以在家裡移著椅子走路,自理能力慢慢得以恢復,外公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微笑,幫外婆康復,疏通經絡,忙得不亦樂乎,總盼著哪一天外婆能重新站起來,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攙扶。
無奈幾個月後外婆舊病復發,食不下咽,整日整日地臥床,連大小便都要人幫忙,外婆為了不拖累家人,甚至嘗試過自殺,不過投河失敗被家人發現了。
小學五年級的一天,我媽要我趕緊收拾東西和她一起去外婆家,我當時不知情況,執拗著不願去,她的口氣很強硬,無論如何都要去。也許那個時候,媽媽就知道外婆的生命已一天天消失,再也無法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彌留世界的最後一刻陪伴左右,減少遺憾。
病榻上的外婆多年來飽受病痛的折磨,手瘦得像冬天裡的枯枝,她在床上無力地呻吟,像咿呀學語的嬰兒,我完全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她好像是在叫我又好像不是,表情難受又無奈。
第二天,公雞還未打鳴,外婆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房裡的炭火燒得正旺,但我們都感覺不到溫暖。
在外婆的喪禮上,媽媽幾近崩潰,我從來見過媽媽哭得如此歇斯底里,好像要把眼淚流乾才肯罷休,我沒有意識到的是,媽媽再也沒有媽媽了。
外婆的身體被白布覆蓋著,我不敢看她的臉,至今我也記不太清外婆的樣貌,因為除了身份證上的照片,再也找不到她的第二張照片了。旁邊有位親人要我摸一下外婆的手,那種冷,冷得刻骨銘心,就算是無數塊冰敷在手上也無法等同那種感覺,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冰涼。
就是在外婆去世的那一年,我在她家發現了一棵新長出來的梔子花樹,它長在原來那兩棵樹的旁邊,是其中一棵的分支,一般來說,梔子花是不會分支的,但它是個例外。
我驚喜萬分,把它挖了出來,準備用塑膠袋包好拿回去栽好,由於我太粗心,把它冷落在角落很久忘了移植,葉子有些枯萎,媽媽趕緊把它移栽到肥沃點的土裡,它會活嗎?我問,誰知道呢?給它澆點水,看它自己的造化吧。
有人說,樹是有心事的,它的生命強韌,根莖有力,它會看著人成長。果然,那棵梔子花樹活下來了,吐芽、開花、凋謝……一年又一年重複這生命的輪迴,從一株只有幾片葉子的小樹苗長成了一道風景,尤其是在盛開的季節,在很遠的地方都能嗅到它的清香之氣,湊近後香得醉人,就是凋落之後仍餘香四溢。
前兩年,媽媽在屋前砌了幾個花壇,那棵梔子花樹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更好的棲身之所,春天到了,它又開始吐出嫩芽。
一個人是活不過一棵樹的,但是一棵樹卻能讓人想起一個人,看到那棵梔子花樹,我不由自主地又回憶起童年的時光。我想樹是有靈性的,它就是為了留住人們美好的回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