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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的時間應該是1975年秋天吧。地點是我家的老、老、老屋。之所以說是老、老、老屋,是因為我出生在那座古老的院子裡。十歲那年,因為各種原因,父親不得不東挪西借在村東頭蓋了三間土坯房,也就是現在的老、老屋,舉家搬了過去。一家八口在老、老屋裡共同生活了十五年後,大姐和二姐相繼出嫁,我也因為要給弟弟騰出結婚的新房,二十四歲那年,在母親的操持下,生產隊重新規劃了一座院基,當年十月年我便蓋了新房搬了出去。又是一個十五年後,我搬到了現在的新家。老、老、老屋讀起來實在拗口,還是叫她老屋吧。老屋建於哪個年代不是我能說得清的,最少也有一百多年曆史了吧。一百多年的房子,土牆,土院,土炕,土爐子,土坯房,土門樓,土院子......總之,除了椽子檁條窗門屋瓦和極少的地方外,餘下的一切都是土做的。土做的房子自然成了老鼠打洞藏身的逍遙地,也成了蜈蚣蠍子土元的藏身之所,安樂窩......那年,我五歲,正是掙脫了母親的懷抱,還沒有走進學堂接受老師的約束,和一幫小夥伴撒開丫子滿世界瘋玩的年紀。那時候最愛玩的好像就那麼幾件事——尿尿和泥、牆根叫嘟嘟(蟻獅),拿狗尾巴花釣霸虎,糞堆旁挖關牛燒著吃。關牛肉那個香呀,應該是我童年記憶中最美味的東西了。再一個就是和膽大的小夥伴在磚頭瓦塊堆裡捉蜈蚣。也許是因為好奇的緣故,看著沒有腿的蚯蚓慢吞吞地向前蠕動,滿身是腿的蜈蚣跑得飛快,就覺得蜈蚣跑得快沒有別的原因,全是因為腿多。所以每捉住一條蜈蚣,便掐住頭,幾個小腦袋擠在一起,一、二、三的數著,數一條蜈蚣到底有多少條腿......

偶爾也有翻到蠍子的時候,那竹節似的彎彎的高翹的尾巴,也讓人感覺十分的好玩。終於有一回一個膽肥的小夥伴被蠍子翹著的尾巴狠狠地蟄了一下子,扯開嗓門嚎啕了半天半夜。從此後對那玩意視若毒蟲猛獸,一旦發現,必拿磚頭瓦片砸它個稀巴爛,以解心頭之恨。忽然有一天,外婆來家裡了。記憶中的外婆低低的個子,走路一顛一顛的,似乎隨時都有跌倒的可能。年邁的外婆挽著圓頭,頭上頂著一方灰色而乾淨的手帕。一年四季穿一身黑色的偏襟襖,黑色的棉子褲,小小的尖尖腳上穿著一雙小小的尖尖黑布鞋,依稀記得鞋面上還用紅綠色的線繡著幾朵盛開的荷花。荷花上的腳脖子處緊緊地扎著一圈一圈的白布。後來我知道那叫腿帶,具體作用是什麼,年幼的我卻不曾問過母親或外婆,自然也就無從知曉了。只記得外婆來的時候胳膊肘裡挎著個扁扁的籃子,籃子外面用桂子紅布包著,裡面裝的肯定是用一色的白麵蒸的牛曲蓮了。說到牛曲蓮,我不得不囉嗦幾句。舊時候娃娃過生日,姨家呀姑家呀舅家呀的這些親戚都有娃娃過生日給送牛曲蓮的習慣。牛曲蓮,是把一大塊充分發好白麵揉上數十遍,用擀麵杖擀平了,上面抹上一層油,撒些花椒葉,芝麻,鹽粒,然後捲成長條狀圍成一圈,大小比一個箅子小點就行。外面用梳子和小剪修飾成龍虎的花紋。再一個就是“頂”。頂的作用是蓋住牛曲蓮中間的空心,也就是一個饃饃的大小,根據娃娃的生日屬相捏剪成相對應的動物,上面放一個染成紅皮的雞蛋。

外婆進了二門口,脆蹦蹦的聲音才叫了一聲“雲兒”,母親就從織布機上下來了:“媽,來啦。今個天冷吧?趕緊上炕蓋到被窩裡暖和暖和,我都燒得熱熱的了。我就說今個你要來,他們不信,說文平生日早著哩。昨晚我夢見咱家的大黃牛哞哞地叫著,剛起來的時候喜鵲子在樹上一個勁嘎嘎地吵鬧,這可不是你要來是什麼?”外婆送牛曲蓮來了,我自然也就不想出去瘋了。我可不能因為貪玩而耽擱了一頓豐盛的午飯。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聽母親和父親商量著說,外婆來了要熬紅豇豆大米飯呢。紅豇豆我倒是吃過,這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大米是什麼米?我連見都沒見過,更別說用它熬成的飯了。

家裡的一點大米是任陽聯校為了表彰身為校長的父親,在全區期末統考中得了第一名而發的。一點點只有二斤。就這二斤大米,母親根本捨不得吃。只有家裡來了最尊貴的客人,母親才會舀上小半勺,伴些豆子,熬上少半鍋大米米湯,客人一碗,父親一碗,我和兄弟姐妹們各小半碗,母親好像從沒有喝過吧。在那個糧食極其短缺的年代,母親總是說,大米有啥喝頭?還不如麵湯頂飢呢。母親端著油勺,彎著腰圪蹴在灶火前,把油勺塞進灶膛裡熱油,漾漾的火苗舔著油勺底,油勺裡發出嗤嗤拉拉的聲音......土爐子上蹲著鐵鍋,鐵鍋上放著餾饃饃的草籠圈,草籠圈上蓋著個木頭籠蓋。此時爐火正旺,白色的水蒸氣從草籠圈的邊緣擠了出來,氤氳著,瀰漫了整個屋子。豇豆大米湯的香味直往我鼻孔裡鑽。我使勁地咽一口唾沫,看一眼母親,把鼻子埋進香噴噴的蒸氣裡,貪婪地吸溜著......

飯熟了。母親掀開籠蓋,挪去餾饃的草籠圈,對著白色的蒸汽吹了吹,拿起勺子輕輕地攪著香噴噴的大米湯,猛地怔住了——一條粗壯黑色的蜈蚣赫然漂在豇豆大米湯上。怎麼辦?看著大半鍋香噴噴的豇豆大米湯,吃還是不吃?是讓外婆先吃?還是讓孩子們先吃?母親為難了。此時的我,正纏著外婆給我頭上套牛曲蓮呢。外婆解開包在籃子上的紅布,拿開頂,取出牛曲蓮,把正中的圈對準我頭,輕輕地碰了三下,問一句:“套住了嗎?”我說:“套住啦。”連續套了三遍,問了三次,我答了三次。外婆說:“你等著,我到灶房裡取刀來把牛曲蓮切了,你們幾個每人一塊,芝麻油捲心的,可香啦。”外婆掀開伙房門簾,母親端著碗低著頭,一臉嚴肅地喝著大米湯...... “雲兒......”外婆喊了一聲母親的乳名。 “媽...”母親抬起頭來,拖著沉重的尾音對外婆說:“媽...飯熟了,我正準備舀飯,可是看見鍋裡有一條蜈蚣......人都說蜈蚣有毒,我本想把這鍋飯倒了重做,卻又心疼。看著熬得香香的紅紅的豇豆米湯,倒了太可惜了。我...想了再想,還不如我先吃一碗......”

母親說著,眼圈忽地一下子紅了......“好我的憨云云呀......”外婆一把從母親手裡奪過碗,仰著脖子咕嘟嘟地喝了下去。後來的後來,無數個黃昏裡,我們兄弟姐妹圍坐在母親身旁,聽母親講起了那條蜈蚣的故事。母親緩緩的語速如潺潺的溪水一樣流淌著:“我想了再想,把飯倒了,那真是糟蹋糧食,是要遭天譴的;讓你外婆先吃了,我良心上過不去;讓你們先吃了,你們說我怎麼忍心?還是我先吃了吧......”母親接著說:“那麼大的一條蜈蚣,萬一有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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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如果在三種情況下離婚,可以儘早復婚,否則再勉強也會緣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