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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3月的一天上午,我在班上,接到電報“父病危,速歸!”我心頭一驚,急忙請假,一路迷亂騎腳踏車,回到家裡,接上妻兒,緊趕慢趕,當天下午輾轉到濟南火車站,坐上了開往西安的火車。

父親患高血壓、冠心病有幾年了。從家裡的來信我知道,父親經常心口疼,勤勞能幹的他不能幹活了。唯一的活計,就是看我大弟弟的兒子,他的大孫子亮亮,而且很寵他,如護犢子的雌虎,不讓別人伸一根手指頭、訓罵指責一句。

他經常脖子上騎著亮亮,在村裡轉、趕集吃好的,做老頑童。大弟弟在西安回民餐館學了煮牛肉的手藝,回家殺牛煮肉賣,因煮的牛肉少了所謂老湯的拗口,顯出了牛肉的清香本色,加之價格合理,生意很好。

父親好吃肉,性格是萬事看得開、心胸大,管你掙錢不掙錢,想吃了,就切一大碗,調一下,和亮亮大吃大嚼。家裡的事情有大弟和弟媳料理,他萬事不入眼,拿老家話說,就是個“慫管娃”。

這是家書描畫的父親給他大兒子輕鬆溫馨幸福的圖景,讓我放心。這期間,我一直在單位上忙,沒多尋思,加之孩子小,回家不方便,四年未曾回家過年了。

近一個月,母親來信明顯多了,說父親在涇陽人民醫院住院了,因血壓高,降不下來。後來來信說父親蛛網膜下腔出血,經常劇烈頭疼,疼的沒辦法時將頭往牆上碰、撞、磕。我一想那景象,就不自覺閉眼蹙眉心悸,甚至怕在父親身邊,看到這無奈心痛的一切。我天真地想,父親會好的,他還沒親過我的兒子,他看了照片喜歡得不得了的孫子呢。

在現在的我看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蛛網膜下腔出血就是腦出血,這是要命的啊!可是,我那時就知道當時揪心一下,就忙自己的工作了,竟然沒想到自己的父親隨時會沒了,再也見不到了,未曾動過請假回家看父親的心思。更讓我目下赫然心驚的是,忽然意識到我的行為簡直就是在等——等父親......我不敢想下去。

火車緩慢地咣噹咣噹響著,敲打著我煩躁的心。

我心裡真真切切,重重地籠上了父親可能要離我而去,我要沒父親的不祥預感。

回家的路總是那麼漫長,急於見病危父親的路更是長得苦不堪言。

咣噹咣噹的綠皮火車,出山東、過河南、進潼關,緩慢地載著熱鍋螞蟻似的我,終於到了西安。

從西安火車站,倒車到玉祥門汽車站,再倒車到了電報中說的涇陽縣醫院,找到病房不見人,一打問,父親已經轉院,轉到哪裡去了,他們也不知道。無奈之下,我從縣城坐上好容易啟動的汽車趕回了五十多里路外的家,天上卻佈滿雲,都快黑天了。

只有年邁的爺爺和奶奶在家,他們只知道在咸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多一點資訊也不能給我,只呆呆地看著我著急、無奈、無所適從。

暮色籠罩了大地,天上的雲更厚重了。爺爺奶奶說,明天再去看你大,今晚先在家裡歇歇。從接到電報一直沒閤眼、沒咋吃飯的我,加上失望焦灼,渾身虛脫無力。

我沒辦法,沉默答應了。

沒想到,我剛有了明天再去找父親的想法,天就開始下雨了,而且下得挺大。我心裡一激靈,一句話沒有,轉身就向東去距離三百米外的公路,僥倖碰開往咸陽的班車。

爺爺奶奶急了,喊叫:“這陣哪有車啊!還下雨。”捶足頓胸的。我理也不理,親愛的爺爺和心疼我的奶奶,對他們在身後心疼、不放心的呼喊,充耳不聞。愛人和孩子也只呆看我離開。

一到路邊,急切往北看,就見開來一輛班車,近前一看,是開往西安的,正好路過咸陽!

“好險,耽誤一點車就過去了!”我心裡想。

汽車在雨絲編織的網幕裡,載著我焦灼的心,在漸漸黑盡的夜裡,緩慢地向南開去。一路上,一切都在我眼前消失了,只想,四年沒見父親了,這次的相見該會是個啥景況。“老天保佑”,我雙手抱拳,默默祈禱。

不知多長時間後,汽車過了涇河橋,爬上了咸陽塬。我知道,下咸陽塬,就到咸陽市最北邊了。我該在哪裡下車呢?我問自己。我不由自主到司機跟前,問他咸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在哪裡,我聲音很大,不光是問司機,也順問車上不多的乘客,司機說不知道,乘客在我急切渴求目光的掃視探尋中,個個把頭偏向一邊或低下,沒有一個做聲。

我才知道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對咸陽很不熟啊!我真沒辦法了,父親在等著遠離家鄉的長子,也許,不,是很可能最後一面啊!可我,去哪裡找父親啊?

汽車下了咸陽塬南坡。我看見大路東側有一排整齊的路燈向東延伸進去,我急忙叫司機停車。我就這樣鑽進雨幕中,順著向東去的路走過去,希望碰見一個人,問一下。令我失望的是,路上沒有一個人,只有唰唰的雨聲和在燈光下更顯眼的雨絲!

我沒有停下腳步,匆匆抹著臉上的雨水,往前走,到了一個向北開的大門前,擦拭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看到門牌赫然寫著“咸陽市第一人民醫院”!

媽呀!我心裡叫一聲,淚水流了下來。

疾步往裡走,醫院靜悄悄,不見人影。我竟然一步不差地走到父親的病房門口。叔叔在外邊的窗戶臺上躺著休息,看見我愕然坐起,忙不迭叫我的小名,接過我的皮衣抖擻雨水。

就這樣,我見到了父親,一點時間也沒耽誤啊!

我一進病房門,閉眼昏睡的父親竟然醒過來,含混不清地囑咐我好好過日子、好好工作。最後說了一句只有我和母親能聽懂的話:“不管是好馬孬馬,生個好馬駒就是好馬!”

說完,就又昏睡過去,還打呼嚕,聲音很大。

叔叔說,你大這下睡舒服了,多少天了都折騰、不安穩,看見你了,放心了,不折騰了。

媽媽卻滿臉狐疑,盯著父親,不一會父親的呼嚕聲慢慢降下來,直至沒有了動靜。醫生來了,拿個小錘,在父親膝蓋敲了幾下,丟下一句:“你們準備後事吧!”

父親再也沒醒來,帶著對我的不放心,走了!

兒行千里父愛隨千里,我只身在外,父親到死也沒放下牽掛、擔心。我後悔我那些勺子碰鍋沿,床頭床尾的平常事,為啥讓父親知道!我更悔恨父親連他說的“好馬駒”也沒見過、更別說看著他的孫兒透過努力,去了首都任職。

我不相信什麼神靈,這個經歷卻不得不使我相信心靈感應的存在。我感謝老天可憐我們,冥冥中引領著我,不耽誤一絲一毫時間,來到生命岌岌可危的父親身邊。

三十年過去了,與父親的最後一面,經常盤繞在我眼前,那麼傷,又那麼暖。

作者簡介:何躍文:祖籍陝西咸陽市涇陽縣興隆鎮南程村,現供職黃河口墾利黃河河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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