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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2月25日

每天早上,我在家附近那座曾經的軍工廠——二號信箱的小廣場上吃早餐。那裡有十來家攤子,賣豆腐腦、餛飩、羊雜湯、油茶、燒餅......我記憶中小時候的美食在那裡幾乎都有。

因為是迎風的廣場,每家攤位都準備了幾把巨型的方傘,斜倒在地上,擋著方方面面的風。穿得臃腫的人們坐在木桌四周的小方凳上,呼嚕嚕地吃著早餐。

在銅川這個小城,錢很經花,一塊錢是個結結實實實單位,它可以買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或者一隻夾滿了菜的酥脆燒餅,或者兩隻大肉包子......

賣豆腐腦的那個男人總穿著藏藍色的工裝,他長得不好看,但他笑起來很親切很舒服,我每次去的時候,總喜歡看他清澈乾淨的笑容。

我吃著早餐時,聽著旁邊的人們用陝西話或者河南話聊天,說這越來越漲的物價,說今天應該去澡堂子洗個澡了。這裡的人們喜歡戴著保護耳朵的毛線套子,黑色或者灰色,從後脖頸繞過來,剛好罩住耳朵。

我吃完飯走路去醫院,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煤煙味,雖然銅川很多單位已經用上暖氣,但還有很多人在用煤取暖。這刺鼻的煙味是我從小聞慣的,如今,我已經遠離它很多年,再一次聞到,我彷彿又回到了童年。

這個城市的老齡化很嚴重,一路上總能看到無數老人,他們慢吞吞地走路,有的人一拐一拐著腿,有的人拄著柺杖。

有一家單位正在播放廣播體操音樂,兩排穿著暗烏烏的男人和女人站在小廣場上心不在焉地踢踏著腿,晃悠著胳膊。

走過柿樹溝橋時,我童年記憶中寬寬的漆水河已經乾枯成了兩米寬的小溪,有氣無力地流淌著。水面上,浮著一層可疑的骯髒白沫。

不論我在哪裡,總能聽到遠遠近近清亮的金屬敲擊聲遊走在空中,那是拉著架子車拾破爛的人,邊走邊用金屬錘敲著一片橢圓形中間鏤空的角鐵,這聲音出奇地好聽,丁丁當當,緩慢悠長,充滿簡單的詩意。

因為父親病重,總是忙碌不休的我才有長長的時間待在這裡,體驗小城生活的緩慢和悠閒,如果我內心能遲鈍一些,會感覺如今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唯美,我甚至很享受每天走在路上的時間,它讓我如此近距離地再次親近我出生並長大的小城,回憶起許多漸漸被遺忘的符號。

而當我一走進那間充滿暖氣的病房,神經就陡然繃緊了。這些天,病房就是我和媽媽戰鬥的崗位,我們每一分鐘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可能發生的一切:爸爸的大便已經失禁,我為他買來55塊錢一包的成人用尿不溼。起初,每天只換一次就可以了,從12月23號起,他大便次數奇多,一天要拉四五次,我和媽媽一遍遍地為他擦屎擦屁股。

媽媽真是了不起,她每次抬起爸爸的腿之前,總是笑笑地說:“等我運口氣。”胖胖的老太太拼命一鼓勁,就把爸爸抬起來,我再把沾滿屎的尿不溼抽出來,媽媽為他擦屎,我把擦完的布放在水裡反覆清洗。長這麼大,這是我第一次做這麼髒的活兒,那一刻我並不覺得臭。想想,小的時候,爸爸為我換過多少尿布呢?

非常節約的媽媽不忍心每天用這麼多尿不溼,她笑著對神智不清的爸爸說:“你少拉點兒,拉一泡就是五塊五。”

她思索了很久,自制了一種尿布片,外層是一條厚毛巾,裡面墊著柔軟的布,把兩層布兜在爸爸立檔間,腰部再用一根鬆緊帶固定。

爸爸每次拉完,媽媽就去水房裡洗那層軟布。冬天的冷水冰透面板,我根本受不了,我不許媽媽受這個苦,堅持買尿不溼,但媽媽就是要一遍遍地洗,她說:“這個苦算什麼?”

還好,爸爸還沒有小便失禁,他想尿的時候,就一遍遍地說:“尿,尿。”爸爸一直是個內向害羞的人,他神智清晰的時候,不許我為他接小便,我站在他面前他就尿不出來。

後來他迷糊了,我拿著尿壺為他接小便的時候他也無所謂了。他糊塗了,他搞不清自己的感覺,經常他說要尿尿,其實一滴也尿不出來,五六次裡有一次會是真的,但每次我們都要認真對待。

每次他尿完後,我會認真看著尿壺上的刻度,記下那個數字,再記錄到一張小紙片上,醫生每天都要看他的排尿量,以便決定第二天的補液量。我一路小跑去倒尿壺、洗尿壺。天天呆在病房裡,我已經接近一個完美的護理人員了,我甚至有些得意。

我以前根本不知道護理病人這麼勞累,每天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我不知道父親的病哪一天是個終結。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時都害怕電話突然響起來。我知道那隻靴子懸在我們頭頂,遲早會掉下來,但我就是不知道哪一天它會掉下來。

我照顧爸爸才十多天時間就已經累得吃不消了,媽媽說:“這已經是你爸今年第三次住院了,他今年6月3號住了三天,9月24號開始住了二十二天,11月2號到現在。前兩次都是我一個人護理他,沒有讓任何人幫我。9月24號那次他做完手術後,我守了他一夜,第二天一白天也沒有睡覺,該幹什麼照樣幹什麼。”

我是這一次才更真切地瞭解了媽媽,我發現她是個多麼堅強的妻子和母親,我真的做不到像她那樣。

每天晚上八點多,我和媽媽回到家裡。媽媽把爸爸平日裡用的東西全部收起來,藏在櫃子深處,說是因為怕我們看了難過,我知道,其實她看了更難過。

在這個家裡,似乎再也找不到爸爸存在的任何痕跡,但我一走進客廳,就彷彿總能看到坐在沙發上喝著茶的父親扭頭看著我,一邊笑著的樣子。

爸爸一輩子沒有任何嗜好,就喜歡喝茶、看報紙、每晚七點鐘雷打不動地看《新聞聯播》,現在,連這些他都不能夠了。

每天晚上十點前,是我感覺最溫馨的時刻,我和媽媽聊著天,說說這一天爸爸的變化,也說著媽媽未來的生活怎麼安排。

我希望媽媽跟著我來深圳生活,我說:“媽,我會好好照顧你。”我會經常摟一摟媽媽,讓她知道還有女兒在她身邊,那麼愛著她。

我們用燙燙的水泡完腳,就各自睡了。隔壁媽媽的房間總是點著一盞小壁燈,我知道,她內心深處還是充滿了恐懼。

那天晚上,媽媽忽然問我:“你說,兩個人過了一輩子,說看不見就再也看不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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