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按照約定，去殯儀館與宋阿姨道別。今天的夏威夷還是平時的樣子，天空藍得很柔軟，白雲白的很純靜，卻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在遊走。

夏威夷的殯儀館看起來就像一個家，裡面有很多小房間和二個大廳，焚燒爐在後面。據說排場大的付錢多的去大廳。道別的人少，需要的時間短的，就選擇小房間告別，一個小時收費399美金。

Mary是宋阿姨在夏威夷的唯一的一個親人，另一個是Mary的男朋友，加上我與蘭芬姐兩口子，也是唯一能來現場告別的五個人。

我的心裡有點發毛，有一點難受。宋阿姨是去年12月15去世的。今天是1月6號，已經三個星期了，不知道遺體是如何儲存呢？

我想象宋阿姨躺在一具棺材裡，旁邊有一些鮮花，然後我們一個一個上前，繞著棺材一圈，然後是Mary的哭天搶地。

01）閱盡天涯離別苦

外面陽光很猛，有些刺眼。我們戴著口罩，穿著黑色的衣服。我與蘭芬姐各準備了一個白色的信封，信封裡放了一點現金，算是對宋阿姨最後的付出。

殯儀館很安靜，一進去就是在溫度機上自動測試體溫。然後一個工作人員拿著一個資料夾，確定誰是宋阿姨的女兒，以及檔案上來告別的的人數。

因為疫情，告別的人數不能超過10個。參與宋阿姨的告別儀式人數只有我們五個，連起碼的規格都沒有達到，不免有一些淒涼。

可是人都沒有了，或許熱鬧也無濟於事。

宋阿姨的遺體告別是上午九點。在夏威夷，死需要選擇時間，最後的告別也必須事先預約。

測完體溫，確認人數，時鐘剛好指向九點。工作人員引導我們穿過大廳，在進入一個長長的走廊，發現走廊的兩邊都是房間，門是關閉的。

走到最後的那個門，我們停下來了，宋阿姨肯定就在這個房間。工作人員告別時間是一個小時，那麼十點鐘之前大家就要出來。

門上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private

Family”。很顯然這是一個私人的家庭活動，其他人一概不能入內。

我悄悄地觀察了一下，這道門的對面的走廊裡，還有另一個家庭的告別，門上也是同一個標誌。

工作人員為我們打開了門。我的心都在發緊，不知道宋阿姨是哪一種狀態躺在這個房間裡。

02）只恐長江水，盡是兒女淚

門開啟的那一瞬間，一股涼氣迎面吹過來，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聞的氣味。緊張讓我不由自主地嚥了一下口水。

躍入眼簾的就是宋阿姨躺在房間的一個床上。我鼓起勇氣走上前，那種滋味真是一言難盡。

三個星期之前我與蘭芬姐還帶她看了醫生，如今她以這種方式躺在那裡，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憂傷和無奈。

她死之前不停地訴求要回去中國看看，回去老家江西看看，因為疫情，無法回去，因為85歲的高齡，也沒有人敢帶她回去。

宋阿姨活著時，一個人孤零零的，很多時候她都是打電話與我訴說，一說就是一個小時，每一次都是在她的哭泣裡結束。

她的女兒Mary就在這裡，忙著餬口，一年到頭雜事瑣事纏身，加上兩母女的長期積壓的怨恨，宋阿姨的晚年幾乎沒有快樂。

老年悽慘，中年漂泊，青年時為生活掙扎，這不是許許多多的人的寫照嗎？我的情緒也是無限地低落，我似乎看見了將來的某一個自己，誰又能逃脫死亡呢？

宋阿姨看起來很安詳，那張臉已經化過妝，與她死前的樣子沒有任何區別，就好像她睡著了，她的嘴唇上還搽了口紅。生前她很愛美，死後也滿足了這個願望。

Mary離床最近，因為戴著口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看見她的眼睛閉了一秒鐘，一滴悔恨的淚水在她的眼角掛著。她死死地盯著那個再也無法與她爭吵的的母親。

這是她們兩母女最後的相見，也是她們畢生的和解，她們一輩子相恨相殺，從生前到死後，從2020年到2021年，從上個月的消逝，到這個月的訣別。

03）黃雲蔽千里，遊子何時還

每一個人都與宋阿姨說了幾句話。

“宋阿姨，你安心去吧，天堂裡的階梯很美，你不用費勁地爬。”我在心裡說著。

“伯母，你放心吧，從今天開始，我會照顧好Mary。”Mary男朋友老宋誠懇的訴說。

這多少有點驚訝，這個男人在中國還有老婆的，他就這樣卡在夏威夷，流落了十年。他從來沒有回去，也無法拿到身份，甚至還想盡辦法用了Mary十萬美金的血汗錢。

不過在今天的場合，無人追究言辭的真假，因為悲傷不容許我們另開路徑，還有我們需要尊重躺在那張床上的宋阿姨。

蘭芬姐說：“我們四個人都出去，讓Mary與她母親呆一會。”

因為新冠肺炎，也不能到處走，我們就站在門外，我們不約而同地沉默著。

此時哪怕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是巨響。

我聽見了Mary在裡面的嗚咽聲，聽到了她含糊不清的與宋阿姨的對話聲。

何必當初啊。她沒有好好地善待自己的母親，宋阿姨直到死，她們都沒有見最後一面。

宋阿姨年輕時姨幾分姿色，婚姻坎坷曲折，四次結婚離婚，Mary都是寄人籬下長大的。宋阿姨說她需要掙錢養活她和孩子，Mary說她在不同的家裡長大，小時吃盡了苦頭，有母親，卻像沒有母親。

宋阿姨也是顛簸流離之命運，從中國江西到臺灣，從臺灣到夏威夷，最後在夏威夷長眠不醒，這一路的辛酸，或許冷暖她自知。

宋阿姨去了，人生的種種煩惱都煙消雲散。而Mary還在，又將重複著她母親活著時的軌跡。

我們最後都是以這種方式離去，也是這麼靜靜地躺著，讓人告別。

我為宋阿姨慶幸，今天的她離去，至少有五個人來送她，將來的我們，又有誰來送別呢？

04）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面對眼前的死亡，我不得不思考活著的自己，或者還活著的我們。

到底怎麼活著才讓生命更有意義？才沒有白白地來這個世界走一回呢？

人啊，不管你多麼的飛黃騰達，富貴榮華，也不管你多麼的窮困潦倒，居無定所，而死是公平的。

不知道死什麼時候來臨，也不知道自己睡著了，第二天還是否能夠好好的存在。

人們說生命在呼吸之間，生死在遊離之間。

宋阿姨什麼也沒有帶走，她生前的所有錢財都不屬於她自己，連她自己也不屬於她自己，今天火化後，按照她的意願，骨灰將撒入大海。

如果她活著時也後退一步，與Mary好好相處，年輕時自己忍受困難，將Mary帶在身邊，是不是兩母女又少一些怨恨呢？

而Mary在母親活著時，不要爭強好勝，不要記恨過去，做好一個晚輩該做的。她自己已經60歲了，還有什麼不能原諒和寬恕呢？母親終究給了你生命，沒有她就沒有你。

我們在活著的過程裡，儘量寬容待人，不要為一點小利不擇手段，不要為一句話口不擇言，不要逼迫自己和對方沒有退路，每一個人做好了自己，這個世界的路是不是更寬闊和平坦呢？

我們都是最普通的人，都是吃著飯的凡夫俗子，我們有煩惱有氣憤，我們有理想也有失落，無論哪一樁，都要問心無愧。

生命只有一次，活著也只有這一回，活著時珍惜最平凡的時光，愛惜最簡單的日子，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在每一個人生段落裡，以平常心看待一切。

在父母活著時要好好地相處，一句話，一杯水，一個眼神，哪怕一句爭吵，都是幸福的。

父母在，人生還有歸途，父母去了，我們就要直面生死了。

好好活著吧，不要有後悔，生不要後悔，死也不要後悔。死之前你如果覺得你的一生是值得的快樂的，那就死而無憾。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今天之後，宋阿姨一切都不復存在，連那一捧灰都將沒入大海，毫無蹤影。

人們也將慢慢地遺忘她，最後也遺忘自己。

誰也不知道災難與死亡哪一個會來到，珍惜自己。

好好活著吧！送給每一個閱讀這篇文章的你們！珍惜眼前人。

願宋阿姨安息，天堂裡我們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