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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一萬米的高空,直向大洋的那一邊飛行。我久久地凝望著窗外,眼前滿眼的是藍天白雲。

我不是在天上嗎?現在這個位置,距離地面一萬米的高度。一萬米的窗外,是不是人們所說的天堂?

我覺得,父親就在窗外,耳畔傳來父親親切的聲音。

這聲音應該是在35年前吧,是父親和我的一次對話,清晰得連每一個字眼都記得真真切切。

那時我在湘潭大學上二年級。我請了幾天假,回到我父母所在的汨羅江農場去。祖父已經病入膏肓了,想看看我這個長孫最後一眼。我給老人帶去了當時還很稀罕的蘋果,削了皮,餵給他吃了幾塊,算是了卻一樁心願。

第二天,我不得不趕回學校,正好父親也因為急事要到長沙出差。我們便同行,晚上住在五一路的第一招待所裡。

半晚上,父親把我推醒,要我聽聽外間傳來貓叫的聲音。我朦朦朧朧中確實聽到了貓叫。父親說:“貓叫不是好兆頭,說不定你爺爺出事了。”我回答說:“百里之外,哪有這樣的事情,好好休息吧。”我繼續睡去,父親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父親匆匆地趕回家去。果然,就是貓叫的那個時辰,爺爺溘然長逝了。

以後的很多年,父親幾次和我說起他的那個不眠之夜,他執著地認為,在他與祖父之間,必定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靈感應。我笑對父親說:“你一個知識分子,老教育家,還相信這些東西?”每次這樣簡短的對話,總是以父親無語而停頓。

父親80歲了,患了不治之症,住進了醫院。我們兄妹日夜陪伴著他,但對他隱瞞了病情,做了好多張假的化驗單,謊說是什麼什麼的,他竟然沒有一次追問真假。

一次手術後,我用輪椅推著父親在樓道間散步。父親突然問我:"人死了,會進入天堂嗎?"我笑著回答:“那只是一種假說罷了。”父親卻說:“那也未必,好人會進入天堂的。”

我無語了,真不好和他說點什麼。父親卻反過來安慰我說:“我這輩子沒有做過壞事,別人整過我,我從來沒有整過別人。”

父親在文革中是走資派,受過的委屈很多很多,但他隻字未和我們提起過。我於是又繼續笑著對他說:“你的那些老同事們,說起你的為人,總會說老張是個好人。”父親自言自語道:“好人會進入天堂的。”

我的眼淚幾乎掉了出來,父親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在對自己做一生的評價?我不敢繼續這樣的對話,立馬轉換話題,想讓他笑一笑。

父親去世以後,我無數次地夢見父親,但父親總是笑眯眯的,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多麼渴望和他在夢裡有一段任何內容的對話哦,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一句問候,一句叮嚀。但我渴望與父親的對話總是一片空白。

我無數次地回味,回味父親與我的那幾段關於心靈感應和天堂對話,總感覺到父親對於命運,是有他自己清醒的認識的。在他的心裡,一定有過關於天堂的描述。

但天堂真的如我所斷言的沒有嗎?

我也許錯了。自然界有很多事物,我們未必能夠肉眼看見,未必能夠自身體驗,但對於我們未曾認識的事物,我們不能斷言那是不存在的。人與人之間的心靈感應,人們渴望終極之後進入的天堂,雖然不曾有人證明,但就不會存在嗎?我們對外部世界的認識,總是有限的。回想起與父親的對話,我暗暗思忖。

在這一萬米的高空,我眺望窗外的一片片白雲,眺望不見邊際的藍天,我相信,在那遙遠的藍天深處,也許真有天堂存在,只是我們不曾認識而已。

天堂裡,必定有很多很多的好人。我的父親,一定在這些好人中間。

天堂一定離我很近。我多想隔著這層薄薄的玻璃,和天堂裡的父親做一次對話?親愛的父親,你聽到了我心靈的呼喚嗎?

作者簡介

張效雄,湖南湘陰人,湘潭大學77級中文系畢業,寫新聞通訊和報告文學出身的小說作家。他是一位生活在機關大院的資深記者,長期從事黨政和法制新聞的報道工作,湖南日報報業集團副總經理,高階編輯,中國首批都市報的創始人之一,曾獲得青年文學創作競賽報告文學一等獎,2015年1月,由東方出版社出版暢銷長篇小說《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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