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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妻

因為我媽比我爸小5歲,導致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以為,天下的老公老婆在一起過日子都必須是這個數字差的吉祥數,我以此為基數去倒推我未來老婆應該是多少歲。我讀書的小學旁邊就有一所幼兒園,我放學經過的時候會忍不住張望一下,看到裡面的小朋友在玩,我甚至相信那其中有我未來的女朋友:比我小的,長頭髮的,有一張可愛的臉的。

我經過幼兒園時要往裡張望,當然不是全因為我已經早熟到那樣慘絕人寰的地步,而更多是因為幼兒園裡的玩具吸引了我。我承認自己從小對美好事物有天生的追求,更主要的是我缺乏物質的考驗。我的爸媽拖家帶口養我們兄妹幾個基本上已經耗光每天所得,根本不可能買玩具給我。我小時候央求他們買一臺玩具腳踏車給我,他們說:“你還小,買那個幹什麼?等你長大了再說”。等我好不容易長大了幾年,我鼓起勇氣找他們買從前答應買給我的玩具腳踏車,他們又說:“你已經大了,買那個幹什麼…”他們的回答讓我不由陷入了迷茫之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長大。覺得自己怎麼長都是錯的,都是生不逢時的。

這種迷茫伴隨了我很多年,同時也鼓勵我好好讀書,去書本里找答案。

老婆就是我讀書找答案的過程中所衍生出來的另一個人生疑惑,這麼多年我就是在疑惑與解惑之間過來的。

首先是完全推翻了自己對吉祥歲數差的認識。去他媽的幼兒園小朋友,我為自己從前的骯髒認知感到不寒而慄的羞愧。你能想象一個還未斷奶的小女孩和一個已經有夢想的男生會有多少共同語言嗎?

所以我和其他男生一樣,在差不多的年紀裡對身邊的女同學有了好感。

老婆就是在那時候被我好感上的。“被”字的意思就是說,不管她願不願意,這份“好感”我都一樣要強加給她的。我曾經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這就是命!沒說出口的後半句是:你就從了吧。

在我去好感老婆之前,雖然也有一些貌似好感別人的蛛絲馬跡存在,使得我很多年裡都要接受來自老婆的靈魂拷問,但我堅信自己是純潔的,我甚至花了幾十年,一直到今天都在證明我的純潔度。我的辯護詞是這樣的:我緬懷我的青春和青春期裡的悸動,不是在懷念那些不屬於我的背影。所以我沒有和老婆之外任何一個成熟的或不成熟的女人有感情上的任何瓜葛。女兒除外。

老婆一點都不很傻很天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把我的甜言蜜語當成鬼話連篇,經過少林寺十八銅人般的考驗,她才相信我某嘴吐出來的有部分是人話。這一點都不奇怪,在我和她之間,她有天然的優越感和長輩優勢,因為,她比我大,老婆斷奶的時候我剛出生,所以我們之間存在天然的一歲之差。

我堅信無神論的先進性和科學性,但我又找不出理由去反駁神婆的斷言。神婆叫良姨,神通就是“查三世”。所謂“查三世”就是說出你的前世今生。十幾年前我們去良姨那裡“查三世”,良姨說老婆前世是男是女甚至是做某行當的某甲某乙也說出來,我卻一點都不關心,因為反正我也不能追到前世去求證真偽,但是當良姨說老婆前世自己求的姻緣籤,是今生要找個比她小的,還必須是隻小一歲的男人…我們一聽頓時有種被雷劈到外焦裡嫩的震撼!

首先,這個年齡秘密之前只存在我家,其次,我一直都長得比較著急,我以前讀書時踩單車送老婆坐公車被她鄰居看見,鄰居問她“你老師送你坐車啊”,她只能口齒不清的嗯一聲。所以良姨不可能從外貌上判斷我比老婆小,甚至連小多少都分毫無差的說出來!

這就是命啊。虧我一直都認為老婆是被好感,其實不排除我才是被命運設計好必須去幹好好感工作的那個人。

從前我到另一個城市讀書時候,第一次放五一長假,省吃儉用從牙縫裡摳出一趟回家的路費,經過13個小時的顛簸回到家,媽說“她”在裡間等我。我推門而入,發現她滿面梨花。那時候她還只是我的女朋友,知道我要回來,她等了一個一夜不眠。我很有一種釣到大魚的成就感,但同時彷彿也看到魚上鉤時受的傷,於是心裡有陣陣的不安,我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專心為她做好一件事。

餘生僅剩半生,回望我們一起走過的歲月,我發現我居然真的做到了為她做好一件事:拉上她,陪我吃苦。

《資本論》說,萬惡的資本家收割了剩餘價值。但我們終究不能算是資本家,連地主富農都不算,甚至還能評得上是光榮的貧下中農。我們在自己辦的小工廠裡榨乾自己的剩餘價值,工人下班我們沒下班,工人休息我們沒休息,我們凌晨一點還在趕貨加班,六點多又給小路寶塞滿了原材料趕送去鄉下加工點,這是真正的披星戴月啊,風塵僕僕操著賣白粉的心掙著賣白菜的錢。工廠隔壁有個小女孩,那時候才三歲出頭,冬天裡看見老婆天天穿同一件外套,也不知道小女孩觀察有多久了,終於有一天忍不住說:阿姨你很窮嗎?

阿姨很窮嗎?起碼精神上不算。我小時候想買玩具車的事,老婆是知道並同情我的灰色童年的,所以她的想法比我簡單:我們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象我們當年一樣,所以我們必須在出身貧寒的人生道路上不顧一切的自我救贖。一窮二白是出生,乾乾淨淨是人格,白手成家是自豪,所以我們不窮。

後來我們和某單位有業務往來,主要負費某單位的後勤給養。每次大院服務社裡的一群大兵遇見老婆押送物資進去,都會親切的叫一聲“嫂子”。雖然是因為我把每個大兵都看作是自己兄弟,但重要的是老婆也當他們是兄弟。大兵兄弟們的家都很遠,遠得甚至我們從前都沒有聽說過,但是在他們面前,老婆卻活出了一副鄰家姐姐的模樣。每次進去單位大院,總是帶些流沙小吃或者一些水果,說是要讓他們換換口味解解饞,誰的家屬過來探親了,她會張羅著他們家老人小孩的去處,甚至哪位的媳婦要生娃娃了,她比自己生小孩還上心,老早就聯絡落實好了產房和醫生,我陪她看著軍嫂產婦被推進產房,直到聽到孩子的哭聲才放心離開。有一年年底大院裡殺豬,大兵偷偷塞了一包東西送給老婆,說是他們自己省下的。我們回家來拆開一看,赫然是一大塊五花肉!老婆感動得一塌糊塗,叫上我媽,用五花肉包了兩大串肉粽子又給送到大院裡去。香得若干年後大兵們有時和我聊天,還會提起他們軍旅生涯裡的“嫂子”和“嫂子”包的粽子,久久讚不絕口。

美女鄰居朱老師說,很奇怪我家孩子多但還收拾得那麼幹淨。我倒沒看出些什麼來,印象中這麼多年好象一直都這樣子。但我發現,好象屋子裡的塵埃不知不覺都飄到老婆頭上去了,她的頭髮在陽光下更加可見灰白灰白的痕跡。年輕時我幫她洗頭,那時她一頭秀髮,梳子滑過都是青春的絲滑。所以我很為當初自己立下的“專一”志願內疚:這個女子,被我“好感”了,但我沒做到讓她享福,她還傻呼呼在微信裡留下簽名:青山原不老,為雪白了頭。

幾年前我們去東北,哈爾濱的雪飄白了她一頭卻讓她興奮不已。似乎一次廉價的旅行便又讓她心甘情願繼續陷入“被好感”之中,她在雪地裡象個孩子一般的歡呼雀躍,彷彿忘了生活帶來的所有磨難。那些年,媽媽的病,孩子的成長,家的未來…每一項拎出來都可以讓我們無眠到天亮。而我,因為有她在身邊,所以害怕更多未知的辛苦,但又不怕接踵而至的一切辛苦。這不矛盾,因為,我是擔心她陪我吃苦,但有她陪著,我又可以無所畏懼的去吃苦。

前幾天杜好和媽媽鬧彆扭,她說她討厭這個媽媽。我說我也討厭啊!天天說我,又掌握了廚房生死大權,可以隨心所欲餓死我,衣物棉被也是她掌控,可以喪心病狂凍死我…但是杜好你知道爸爸有多麼愛你嗎!因為愛你,所以爸爸這輩子給你的是一個最好的媽媽,她心甘情願在每個寒冷的冬天清晨,爬出溫暖的被窩給你們做可口的早餐,在每一個和你們互道晚安後的深夜,一次一次的把你們的課本和作業翻看,你們的一個小噴嚏就可以讓她心驚膽戰,而你們的每次小成就可以讓她興喜若狂,這是一個非常市儈的媽媽,精打細算做好每一餐飯,這是一個非常慷慨的媽媽,關於你們學習的每一次付出,就沒見過她猶豫過。而她自己卻象從前一樣:冬天裡天天穿同一件外套,還是用了有些年的。

杜好破涕為笑,笑出老婆那年在雪地上的樣子。而我,不由自己想起我們的願望:心安即富。那麼多年的辛苦為了什麼?不就是希望孩子們在這個太平盛世裡無需象我從前一樣為一部玩具車耿耿於懷,不必為物質上的東西陷入迷茫,可以去追求更多心靈上的美好。

生命中有一些看似註定的東西,如果要有一個科學的解釋,那應該是這樣的:心底那些願望就是一個磁場,磁資訊剛好被所願望的人捕捉到了,就成了真。

三毛說:“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但是我知道我的夢裡花落了多少,因為每一片落地的花瓣,都是老婆曾經的靚麗青春。所以我每日醒來都在想:每一片落地的花瓣,我都要收藏好,有這樣的老婆在身邊,我一生所願,應該可以所願皆可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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