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聽到母親氣呼呼地結束通話電話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欣慰。
我是山東人,女生。這兩年大家對山東的認識越來越標籤化了,而我想說的是,標籤化得對。山東的那群老迂腐,就是官僚、就是重男輕女、就是可憐又可恨。希望這群人早些消失,把世界留給正直的年輕人。工作以後的這兩年,家裡無數次想要跟我緩和關係,真是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以後也不會需要。
從小到大,沒上過補習班和興趣班,沒買過課外教材,為了要學費聽父母吵架,一年只買兩次衣服還總是不合身,手頭永遠沒有零花錢,除了紅白事沒去外面吃過飯,常年的鼻炎父母不帶我去醫院看病,還要被嫌棄,禁止社交,沒有朋友。如果家裡真的窮,我倒是也認了。
在我大學裡一個學期只有3200元生活費還要被質問錢都花到哪裡去了,我爸慷慨地花了3600元續了我弟弟明確表示沒時間去上的興趣班的時候,我為了賺幾塊錢的跑腿費頂著炎日地穿梭在宿舍和快遞代收點。從小到大,和我弟的不愉快永遠是我錯;從小就自己洗衣服刷鞋打掃衛生,而我弟高三畢業了都還不會用洗衣機;家裡的碗是我洗,地是我拖,哪怕第二天高考;因為覺得麻煩所以不讓我報市裡最好的高中寄宿,卻不遠幾百裡送我弟去衡水讀書;弟弟要出門跟同學玩,家裡都幾十幾百地給錢。
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很多我都忘掉了,因為記得的話想起來總是會很難過。所以記性差已經變成了我的本能,不過這兩年好一些了。如果我真的差勁,我倒也是認了。我幼兒園開始就是老師的寵兒,鄰居公認的乖乖女,長相不說好看絕對算不上醜,成績常年名列前茅,興趣愛好就是看書看書看書,不談戀愛不攀比不惹事。我很難形容看著我媽和我弟親密無間,而我本能地抗拒一切外人的肢體接觸的那種感覺。以至於在敲下這些字的時候,雖然已經不覺得難過了,但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小時候我說要是有個哥哥多好,我爸說,要是先有了你弟就不會有你了。我說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我好歹也是個人,我爸說,你算個什麼東西。我最後一次企圖挽回關係的時候,我爸說,你就是精神有問題。剛工作時,手裡總是緊巴巴的,咬咬牙給弟弟買了雙耐克的鞋子,家裡馬上打電話來:看你弟缺啥多給他買點,他不會。
他不會...我就天生會了嗎...我獨自出門因為怕生要花半天鼓起勇氣跟別人說話的時候,我因為常年沒有朋友而小心翼翼地學習和別人相處的時候,我因為囊中羞澀連著一個學期都打最便宜的套餐的時候,在外面受了委屈悶在被子裡嚎啕大哭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啊...我的日記裡,永遠是一個人,一個人在出租屋裡發燒40℃燒5天,一個人去醫院掛水,一個人加班到深夜後在地鐵上擔心自己失蹤或者猝死了都沒人知道,一個人過生日,一個人吃飯,看書,跑步,發呆,甚至一個人祝自己開心。
我想愛他們。我也需要他們愛我,一個人在外地飄蕩久了,終於把心也飄蕩涼了。我一直都無法原諒,也不會原諒他們。更無法認同別人“畢竟是親生父母,把你養這麼大”的善良。未受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從不勸人大度。我不是鐵石心腸,相反的,共情能力非常強,去過大山深處支教,也給慈善組織捐錢,甚至因為總是理解他人的難處給自己帶來一些麻煩。我感謝他們養育了我,我會盡到贍養的義務,不過,就到此為止了。
我再也沒辦法和他們建立起任何感情關係,所有那些忘不掉的事情和話語,都建起了我和他們中間的刀山火海。每當我健忘得快要動搖的時候,心底裡那個破破爛爛的小女孩都會抬起腳,狠狠地踐踏在我麻木的神經上。我永遠都覺得,做錯了事情的人,是要受懲罰的。我也不相信什麼因果輪迴,這輩子就要還給你們。不管幼稚與否,我過得開心但是跟他們毫無關係,算是我最後的倔強吧。
大家一定要自立,不要倚靠原生家庭(經濟和精神都要獨立)才有重新開始的可能,蛻變是一個特別痛苦的過程,但是不要放棄。慢慢地長大變好,過程可能很狼狽,但是結果不會令人失望,很多同事都覺得我家教很好,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激動了大半天,原生家庭的烙印真的可以擺脫的,希望大家都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我爸媽是魯東南的農村人,我姥姥快80歲了,至今吃飯都不上桌,全家人拉都拉不上桌的那種,就一個人盛了飯和菜坐在灶臺邊上吃,因為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女人不上桌的習俗都刻到骨子裡了。我奶奶去得早,她還在的時候我見過她裹的小腳特別小,看著就特別痛,因為五指已經完全錯位擠成一團看不出什麼是什麼了…生了我爸兄弟5個姐妹3個,還有沒養活的好像是兩個…
然後每年回家上墳,我爸都是帶我弟弟去,說不能帶女孩,但是我其實對奶奶還是有些感情的,我弟對奶奶應該幾乎沒有印象,奶奶走的時候我弟才五六歲。反正是特別典型的山東農村家庭。我相信不是所有山東人都這樣,我也相信正直的人不會被標籤影響,那些匆匆忙忙二十歲出頭就成了兩個孩子的媽,那些“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他是男孩,你不能跟他爭”、“女孩子有啥出息”、“你現在讀得好,以後肯定不如男孩,上了初中/高中/大學”的話,那些默默地成為了別的男孩子生活得更好的工具人女娃娃,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我爸媽嘴上說房子是我弟的,不用我盡孝,轉頭又跟我要錢。
因為我是女孩,所以早晚是“潑出去的水”,你們告訴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誰沒聽說過?所以男女不平等哪裡不存在的?你自己被好生呵護著長大了,你沒親眼見過其他人的血淚,就代表不存在了?你真的瞭解你身邊的人嗎?我巴不得這種貼標籤的話被打臉,最好是打腫,打爛,打出血,至少不會有那麼多的女孩子揹負著被歧視被打工被當成生娃工具和全職保姆的命運了。如果這巴掌落不到我臉上,我就希望全社會都唾棄“重男輕女”這個行為,讓唾沫星子壓死那些理直氣壯地壓榨著家中女孩的老封建,新年了,祝你們,早點醒悟,或者,早點入土。
我爸媽是從小把我打到大的,九成九都是因為心情不好,我比較早慧,而且認識道理,沒有做錯的事情打死都不會認,所以每次他們打我都要打一天,一定要我承認錯誤並且不哭,可是我硬生生能抗議地哭一天直到睡著。只有一次是不被冤枉地捱打,立馬就道歉並且保證以後再也不錯。
而對我弟…我爸連吼他都是面帶笑意的…整條街的街坊都知道我家有個特別能哭的姑娘,大學回去他們還拿這個事笑話我,我就輕飄飄地回一句:“是嘛?那時候小。”其實清晰地記得小時候自己蹲在牆角哭的時候心裡說了千遍萬遍要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來。
受我爸媽影響,我一直到大學都情緒極不穩定,人際關係一度糟糕得一塌糊塗,全靠同學和朋友們的包容活到現在,真的很感激他們。回頭看看,生活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