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開我二十年了,我始終認為母親一直在我身邊,她在陪伴著我,與我同行。以至於每當我孤獨無助時,總要放開聲叫上幾聲"媽媽",或者在母親遺像前燒上香,磕個頭,與母親說說話,才能釋然。
母親少女即出嫁。母親十三歲就嫁給了父親,比父親小八歲。在我父親八歲時,爺爺因病去逝了,沒兩年奶奶又改嫁。母親結婚後,由於兵荒馬亂,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生活一直處於遊擊狀態。聽母親講,她剛結婚後,跟隨父親住在趙曲村我老姑家,老姑家屬於有錢人家,人口眾多,母親從那時起就幹起了家庭婦女的活兒,洗衣、做飯、針線活樣樣要幹,蒸饃下籠都要踩著凳子來完成。在我小時候的印象裡,父親每年春節期間都要帶上我去看望老姑。老姑去世後,出殯當天母親冒雨前去送行,我想這也算是一種報恩吧!
母親的慈悲心腸。爺爺去世後,奶奶嫁到了陳莊村姚家,與著名塔山游擊隊隊長姚登山是一大家。姚登山母親、妻子、妹妹等人不幸感染傷寒病,由於此病屬於傳染病,沒有人敢去伺候,是母親自告奮勇前去伺候的,直至半個月全家痊癒後,母親方才返回家中,也得到了姚登山一家人的感激,甚至替奶奶在姚家贏得了地位和尊重。
母親的幸福時刻。全國解放後,政府分給我家窯洞一間半,房屋一間,母親終於過上了安穩日子。除了種地,父親還帶著母親挖野菜充飢,挖藥材賺取零花錢。父親走的快,同行的人中,沒人能跟得上,往往是大部隊還在這個樑上,父親已經轉到另一個樑上了,所以每次的收穫也是無人能比的。母親每當講起這段兒歷史,臉上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母親的幸福時光一直持續到70年代,在母親四十歲時生下了我,這應是母親倖福的巔峰。據村裡人說,母親剛生下我的好多天裡,晚上就沒睡過覺,整夜整夜陪著我,如獲至寶。還給我起了個小名叫"龍蛋",言外之意可想而知。
母親的昏暗日子。1977年,在我八歲時,一場意外事故奪去了父親的生命,母親的幸福跌到了冰點,整日以淚洗面,不到五十歲的人瞬間蒼老。記得每到“七數”之日,母親總要做好飯,擺在父親牌位前,燒上香,大哭一場,以示對父親的想念,也排解自己的鬱悶和無奈情緒。離開父親的日子裡,母親沒有了笑容,整日默默操持著家務,撫養我們姐弟三人。那時,大姐已出嫁,二姐二十歲,三姐十六歲。我們母女、母子四人相依為命,生活維艱。二姐是最能幹的,承擔了大部分重體力勞動,也因此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兒把命沒了。生活的重擔母親一人扛著,艱辛程度只有母親知道。而母親是一個堅強的人,從不言苦。整日的勞累,使母親忘卻了煩惱。一年後,母親走出了悲傷,重新振作了起來。
母親實現了願望。生活的苦累沒有壓倒母親,母親的辛苦勞作,只為實現心中的一個願望,就是要建成自己的新房子。1980年正月,在親朋好友及左鄰右舍的幫助、幫忙下,動手建房。母親用我家二分自留地收穫的紅薯,打成粉,晾曬成粉面,兌換成白麵,摻雜上玉米麵蒸成二面膜,作為大家的主食。半個月時間,四間大北房終於建成了。
這一年是黨的改革開放政策實行責任田後的第一年,我清醒的記得,新房建成後,我們全家再也沒有吃過一口白麵。直到距離收割小麥還有一週時間,在我再三請求下,母親從鄰居家借了一小盆兒白麵,那頓麵條是我今生吃的最好的。麥收之後,就已經能夠滿足全年都吃上白麵了。暑假期間我們全家搬進了新房居住,儘管整棟房子配套設施都還不完善,但是母親的臉上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母親終於從失去父親的悲傷中走了出來。
母親從不知疲倦。在我的記憶裡,母親是一位永遠不知疲倦的人。她非常能幹,紡線織布,納鞋做衣樣樣精通;挑水磨面,下地勞作事事都幹。現在想來,其實她也是無奈之舉。不幹,誰又能替她分擔呢?81年、82年二姐、三姐先後出嫁。家中剩下我和母親,每天早上天不亮母親就要起來到村中的深井跳水,日復一日,從不間斷。記得十三歲時,我第一次去挑水,由於個子小,當把水跳到一個小坡兒時,前邊的桶碰到了地上,緊接著後邊的桶也碰到了地上,最後一擔水全灑到了地上,我撂下擔子,跑回家大哭了一場,母親安慰我,以後也不讓我去跳水了。母親很少午休,每天下地回來,就要做飯,等吃過飯收拾停當,又到上地的時間了。那時候兩個姐姐的地還在,地裡活兒總也幹不完,好在兩個姐姐、姐夫大多時候都會來幫忙打理地的。
母親以兒為希望。在父親走後的日子裡,我成了母親唯一的希望,也是母親堅強活下來的動力。從上小學一年級起,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母親在我身後默默支援著我,上初中住校後,每週要回家拿兩次饃,村裡人戲稱,初中幾年時間裡,母親給我蒸了總有“一火車皮饃”。好在我沒讓母親失望,最後考上了讓人羨慕的師範學校。三年後,成為了一名人民教師,吃上了公家飯。村裡人都挺羨慕,紛紛說母親多年的苦沒有白受。上班兩年後,娶妻生子,讓母親抱上了大孫子,母親喜悅心情,溢於言表。
母親過七十壽辰。1999年,辛苦勞作了一生的母親迎來了七十壽辰。我本不想驚動太多的人,就與母親商量說,請母親的姊妹們及我們姊妹們到縣城最好飯店吃頓飯。大家都是農村人,過過城裡人的生活,下頓館子。母親聽後沒有支聲。沉默了片刻後,我說,要不咱在家裡過?哦,能行。母親毫不猶豫答覆。這一刻,我才理解母親。三天時間裡,母親跑前忙後,完全不像個七十的人,彷彿年輕了許多。全村人都參加了母親的壽辰,我想,這可能是母親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了。
母親悄悄地走了。就在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母親卻因為常年的勞累,身體嚴重透支,2000年臘月突發腦梗,雖救治過來,身體仍很虛弱。一年後,病情再次復發,然而這一次病倒,母親再也沒能起來,三個月後,母親走了,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那年母親七十二歲。在母親病倒的日子裡,沒有給我留下隻言片語,其實母親是不想給我太大的壓力,母親至死都在考慮著我。母親走後,留下了無盡遺憾,我悔恨沒有把母親照護好,直到現在常常自責。唯願母親能夠安息!
2020年12月16日初稿
2021年元月7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