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媽媽的老生女兒。算算自己這四十多年,跟媽媽在一起的時間還真不多。
小時候,家裡孩子多,媽媽總是在為一家人的生計不停地勞作,沒有時間陪我,是二哥把我帶大的。後來,父親退休了,我就整天跟父親在一起,記憶裡,父愛似乎比母愛更多些。
但有一樣我是記憶深刻的,那就是,我吃奶吃到六歲半。吃奶時的幸福感早就忘記了,但斷奶時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那時候,勞作一天的媽媽一回家,我就跟在她後面要奶吃,媽媽不理我,我就跟在她後面哭,哭得昏天黑地,終又得逞。媽媽採取了各種辦法辦法想要我斷奶,比如,恐嚇我說,奶頭上抹了辣椒油,抹了雞屎。那時的我就像毒癮難斷的癮君子,不管媽媽採用什麼方法,抹了什麼,都堅決地吃下去,否則,就拿出殺手鐧,哭個沒完。據說,我小時候牙齒齲得厲害,支離的斷齒把媽媽的奶頭都割破了,鮮血直流。現在想想,那時媽媽得有多疼,我喝的不是媽媽的奶,而是媽媽的血。
後來,姥娘病危,媽媽要到百里外的姥孃家照顧她,把我舍在家裡一個月,我這才把奶斷掉。我想,這也是我人生成長過程中各個階段都進入的比較晚的的主要原因吧。我覺得,這一生,就媽媽給我這六年半的哺乳,我用任何方式都難以報答她老人家。
八歲多的時候入小學,跟媽媽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了。十幾歲就外出上學,除了假期,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畢業分配的時候,自己少不更事,不願意在家門口上班,愣是選擇了外地。雖然不是遠隔千里萬里,但那種距離也得天天靠思念去渡量。
最初參加工作的那幾年裡,我回家的次數很少。那時,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家境相對以前較好,媽媽也不用操勞了。每次回家,媽媽總是不停地給我做吃的,這好似是她表達母愛的唯一方式。我笑著對她說:“媽媽,我在外面挺好,沒捱餓,吃不下那麼多東西。”可媽媽依舊如故,一會兒去一趟市場,回來時手上就拎著幾樣吃的東西。
1998年,父親離開了我們。我在日記裡寫道“爸爸走了。從此以後,我是個沒有父愛的人了。”每每這個念頭湧上心頭,我都淚流滿面。媽媽在我們面前卻似乎不太悲傷,或許,她把悲痛壓在了心裡,或許,她看透了周圍的人情世故,覺得有些人早晚要離開自己,白頭偕老那只是奢望。
2004年,姐姐的意外去世對媽媽的打擊卻是很大的,這世上有什麼比老年喪子更讓人悲痛的事情呢?姐姐的離開讓她幾乎崩潰,本來有點耳聾的她,恢復了聽力,耳朵變得異常靈敏,外界的任何聲音都可以無情地刺激她的神經,讓她傷心,讓她終日以淚洗面。那段時間,媽媽哭笑無常,像個小孩子一樣需要人照顧。我請了假,天天陪在媽媽身邊,第一次為自己當初選擇背井離鄉感到後悔。
後來,我頻頻回家。坐在媽媽跟前,我拉住她的手,像教育小孩子一樣,耐心地告訴她,哪些事情該記住,哪些事情該忘記,哪些事情該計較,哪些事情該忽略。媽媽眼睛定定地看著我,不住地點頭,我努力忍住淚,跟她微笑,鼓勵她為了活著的兒女好好活下去。
媽媽漸漸從喪女的悲痛中走出來,生活變得正常。有時候,我要她到我這裡住幾天。她回答說,“我有兒子,住在女兒家要人笑話。再說,我在家還可以照顧一下孫子孫女。”媽媽骨子裡有著北方老人的傳統思想,養兒防老,女兒嫁出去了終究是外人,住在外人家裡,不自在。我也不再勉強,只是回家的次數比以前更多了。
每次回家前,想著要和媽媽在一起,我都要失眠。每次回去,我都要給她買很多吃的穿的,帶著老公和孩子,拎著大包小包,我依舊不改兒時的稱呼和習慣,站在大門外就開始喊“媽媽!媽媽!”。媽媽聞聲出來,一臉的陽光和慈祥。然後安排我們三個吃飯,坐在那裡,微笑地看著我們。有時,剛到家不覺得餓,我也裝出狼吞虎嚥吃的很香的樣子。我咀嚼著媽媽親手給我做的飯菜,也品味著有媽媽的幸福。
只是現在,我再也吃不到媽媽做的飯菜了,她走了,去天國和父親還有姐姐團聚去了,自此,我在這世間成了一棵無根的浮萍,恍恍惚惚地漂著,沒有了歸宿。
對著媽媽離開的方向,我長跪不起,淚流滿面,依舊像小時候一樣呼喚她:“媽媽!媽媽!”,聲音絕望而又歇斯底里,只是再也沒有了她的迴應!
媽媽,您一路走好,在天堂也要好好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