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多久沒有給您寫信了？自從我們的世界裡有了電話之後，似乎就不再透過寫信來傳達自己的心意了，可我還是懷念可以給您寫信的那個年代，因為無法當面親口跟您說的話，無法當面親口跟您說的事，我都可以寫在信裡寄給您。

還記得第一次寫信給您那年我12歲，因為爺爺過世時，媽媽的遭遇讓我不得不提筆給您寫信，我不知道您看到那封信時會是什麼感覺，但年幼的我卻是一直流著眼淚把信寫完的。

因為您是家裡的長子，按照老家的習俗，您必須回來盡孝，可是在那個年代，我們除了電報就是寫信，拍出去的電報一封接一封，也沒能等到您的回覆。

我那時還太小，無法體會媽媽的心境，我只知道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笑過了，因為叔叔嬸嬸們一直逼著她，要她想辦法叫您回家。

所有人都知道，您在工地上幹活，工地是隨時變動的，我們沒法知道您的具體地址，媽媽只能憑著您之前寫信回來的地址，一個一個去拍電報，可最終等您收到電報時，也已經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那一年，我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長大了，我能體會到媽媽心中的苦楚，因為親眼看見了人性最醜惡的一面之後，我開始更加嚮往美滿幸福的家庭，我希望媽媽的生活中能有快樂和幸福。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定放棄自己的學業，因為媽媽在這個家裡過得實在太苦了，苦得我無法安心地待在她的身邊繼續學習，我覺得我應該是可以為媽媽，為這個家做點什麼了。

爺爺病重時，是我和媽媽照顧的，雖然他從來也沒有關心過我，可每次我從學校回來的第一件事都是給他送飯，因為媽媽說，他是您的爸爸，我們應該照顧。在我的心裡，媽媽永遠都是對的，我每天都把媽媽做好的飯菜端到爺爺的床前，等他吃完，再把碗筷收走。

最後一次給爺爺送飯時，那天早上，陽光很好，我把飯端到爺爺的床前，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張合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我們就這樣對視了幾十秒，我才感覺不對，跑回去找媽媽。媽媽想要把爺爺扶起來，可是力氣不夠，折騰了好久都沒有成功，最後只好讓我去找村裡人幫忙。

村裡的叔伯們都來了，他們告訴我們，爺爺不行了，要我們叫上家裡人，都過來讓爺爺看看，免得他走了之後會有牽掛。

當叔叔姑姑們都回來看過之後，村裡的伯伯問他還想看看誰，然後分別報出我和姐姐的名字時，他沒有任何的反應，當報出他的孫子們時，爺爺的眼睛才動了動。

很可笑吧，那個每天給他端茶送飯的孫女，原來一直都不在他的心裡。更可笑的是，他的那些孫子們卻都被媽媽們藏起來了，說孩子還太小，不適合和臨終前的老人呆在一個房間裡。

就連現在再次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景，我都想對著天空大笑三聲，您不會怪我有這樣的想法吧。

爺爺過世後，嬸嬸們不準叔叔們穿您的孝服盡孝，她們說那是長子的事情，與他們無關，結果喪事還沒有開始辦，家裡卻早已是“戰火連連”，那時的我很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的父親過世了，兒子兒媳卻只顧著在家裡吵架，我討厭那種場景，特別特別討厭。

最後，媽媽被迫穿上了您的孝服，在那個寒冷的冬天，赤著雙腳，替您走完了每一個長子該走的流程。

當媽媽在替您為爺爺盡孝時，嬸嬸們卻正在我們家廚房裡往自己家搬運食材和糖果，那些都是為爺爺辦喪事準備的東西，我站在房間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喪事結束之後，開始核算帳目，就在我們家門口，叔叔嬸嬸們再一次聯合起來針對媽媽，我透過窗戶，靜靜地看著那一張張盡顯猙獰的面孔。

現在回想起來，我都會懷疑，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心都是紅色的嗎？真的沒有其他顏色嗎？

爸爸，我開始以為，我寥寥數語就能把這封信寫好，可沒想到，我竟然一下子寫了一千多字，寫完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跟你之間的心結都在那一年的那一件事上，因為你收到了我的信，卻從來沒有給我回過信，也沒有告訴我，你看過我的信。你是在逃避嗎？逃避我們母女三人在這個家庭裡所受的委屈嗎？

爸爸，對於您的記憶，我其實很少，從小到大我都沒怎麼見過您，您長年在外打工，我知道您也過得很辛苦，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們姐妹倆。

後來您慢慢地開始待在家裡了，而我又開始外出打工，我們總是會交替著在這個家裡出現，能相聚的時間少之又少。

還記得三歲那年，您從外面回來，在我們家門口那棵梨樹下，您抱著我舉高高、轉圈圈的情景，那感覺就好像滿樹的梨花都在為我飛舞，我成為全村最開心的那個孩子。

還記得五歲那年，有人告訴我，你爸回來了，你快回家吧，可我走到家門口，卻不敢進去，因為您是那麼的陌生，好像從沒有在我的世界裡出現過一般，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叫您一聲“爸爸”。

這是我童年時光中關於您僅有的兩次記憶，有時我甚至會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有過這兩次經歷，我甚至會懷疑這是不是我自己假想出來的童年時光。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您已是古稀之年，也早已是滿頭白髮，曾經挺拔的身材也顯得蒼老了起來，過去的一切都不再那麼重要了。因為我真的實現了自己幼年時的心願，在您的晚年階段，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過著美滿幸福的日子。

從我開始創業那年起，您就來到了我的身邊，陪我住在馬路邊漏風的房子裡，那時您總說，這環境已經不錯了，當年我在外打工時那環境才叫苦呀，到了晚上就跟住在蚊子窩裡一樣，真叫人難受，可沒辦法呀，打工嘛，能有床睡都不錯了。

其實您的工地我也去過，還在那裡住過一個晚上，我現在還記得那一整晚蚊子的嗡嗡聲，我當時曾問過您，這麼多蚊子，怎麼睡呀，當時您的工友們鬨然大笑，他們說每天從工地上回來，累得倒在床上就跟豬似的，哪還管什麼蚊子呀。我想應該是從那時起，我對您的感覺就在慢慢地發生著變化吧。

從我生下大寶那年起，您就出去找了一份工作，雖然不辛苦，但每天上夜班，過著黑白顛倒的日子，導致您的生物鐘失調，直到現在您還受著“夜班後遺症”的影響。

您上班的地方就在我公司的旁邊，您選擇上夜班，是因為想要在白天幫我照顧孩子，處理公司日常的雜事。而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外面跑，很少去關注您和媽媽是怎麼樣適應這邊的生活的，直到過了很久，我才發現從未出過遠門的媽媽，竟然普通話說得很溜，而一直在外打工的您卻根本不會說普通。

可以說，大寶的出生，給了您和媽媽很大的希望，因為家裡終於有了一個男孩子，雖然那時我還是一個單身媽媽，可您們卻如獲至寶般地疼愛著他，照顧著他，每次看著您們和大寶在一起時那種幸福和滿足的樣子，我都在心裡慶幸我沒有選擇婚姻。

曾經我還問過媽媽，您是不是也重男輕女，所以才會讓家裡人那樣對待我們，卻從不見您為我們出面說過什麼，媽媽說不是的，您只是不善於表達，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是對的，所以您選擇了沉默，可我一直不相信。

直到我生下了二寶，從剛生下來的小小人兒，到現在快兩歲的小棉襖，您一直帶著她，在我和姐姐的三個孩子中，您最疼愛的，帶得最多的竟然會是這個小孫女。

當然，您對大寶和姐姐家的孩子也是一樣的疼愛，但很明顯的，在您的眼裡我的二寶更重要。

媽媽曾開玩笑地說，自己當爸爸時都沒見他這樣去抱過孩子，哄過孩子，現在做了爺爺，卻開始疼愛起孩子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請您少抽菸少喝酒，讓我可以有更多的機會陪您說說話，聊聊天，陪您看看藍天和白雲。

您的小女兒

202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