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
工作確定那天，我就在單位旁邊租了個單間。800塊錢一個月，押一付三，再加上購置工裝和生活用品，花了4000元，正好是試用期一個月的工資。
辦理入職手續的那天，我給爸打了個電話。他說我太犟了，“人家都希望工作離家越近越好，你倒好，非要找個遠遠的。考試沒發揮好沒關係的，咱們今年再接著考，我和你媽都相信你……”
“她有本事出去，有本事就別回來。給她安排了那麼好的單位不去上班，非要考研，女孩子學歷那麼高有什麼用！現在好，工作機會沒了，考研還沒考上。說她兩句還不愛聽！”
說話的是我的繼母。備考期間，她辭去了工作，在家專職給我洗衣做飯，毫無怨言地照顧了我大半年。
我知道繼母和爸同樣關心我，只不過有些刀子嘴豆腐心。找個離家遠點的工作，也並非和她賭氣，就是沒有臉面去面對，想去證明自己能行。
可是，上班第一天，我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你不行。
我是幹文案工作的，至今我都認為這是最不好乾的工作之一。因為人人都認為自己懂文案，誰都能評頭論足。
交出的第一份稿子，被主管從頭批到了尾，連最不可能錯的標點符號也錯了。
想著應該是自己對公司沒有深入全面的瞭解，我又認真看了幾遍關於公司的品牌宣傳手冊和內刊。
第二稿，還是被否了。主管的評語是：你根本就沒懂我的意思。
第三稿、第四稿，寫完第五稿又被否定的時候，骨子裡的要強使我大著膽子以理據爭，想從專業的角度告訴主管為什麼要這麼寫，為什麼要用這種表達形式。
我話還沒有說完，主管吼了一句：我不需要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難道我沒有你清楚嗎？
即使沒有抬起頭，我也能感受到全辦公室的目光。
目不轉睛盯著兩塊地板磚中間的夾線，我下意識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拽著稿子（主管不喜歡看電子檔，必須要打印出來），想努力放鬆，卻又不自覺握緊了。
沉默持續了兩分鐘。
主管擺了擺手：“算了！你也別在我在站著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回到座位上，看著電腦裡的稿子，我自問著：考研考不上，寫稿子也寫不了，我到底還能幹什麼？
“砰”的一聲，只聽見座椅滑輪在地上猛烈摩擦，狠狠撞在牆壁上。主管起身，走向了主任辦公室。
我知道：我要被開除了。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換崗了吧？”隔壁工位的女孩貼著工位隔板上的玻璃，小聲說：“你不要在乎她的評價，她根本就不懂文案。只不過會說一點，在公司時間長一點，就以為所有人都要聽她的。一個女人控制慾這麼強，不離婚才怪。”
側著頭看向主任辦公室，透過玻璃，我和剛出來的主管四目相對，一股冷漠讓我迅速收回了目光。
“你今天必須把這個稿子改好，12點前稿子沒有出來，你明天就不用來了！”說完話，時間正好17:00。拎著包，主管下班了。
第六稿，19:00；
第七稿，20:00；
第八稿，21:00；
第九稿，21:30；
“你還在改嗎？”隔壁工位的女孩整理完，關了電腦，扒在隔板上，“你知道嗎，這個辦公室所有的人都在她手底下做過事，可沒有一個人和她處得來的，離職的離職，留下來的也會盡量在工作上和她劃清界限。最初大家都自省過‘到底是誰的問題’，現在大家心裡的答案驚人的一致。”
見我將摘下的耳機又重新帶上，女孩呵呵一笑：“遙控指令又來了？”
“她就是這樣，喜歡發號施令，還是語音版的。那個，你寫的稿子，方便發我預覽一下嗎？”
“你這也寫得太好了吧！跟你這比起來，我以前寫的簡直就是小學生看圖說話。就這她還不滿意，不是主觀找茬是什麼！”女孩轉身接起手機：“嗯，好的，我馬上下來”，又對我說，“不跟你說啦，我男朋友下班來接我了。對了，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我能感受到女孩的誠意和熱情，但確實沒有心情，更沒有時間，“你們去吧，我稿子還沒改完呢”。
“要內容有內容，要情感有情感，結構也清晰，我真覺得已經寫得無可挑剔了！”見我搖了搖頭，女孩嘆了口氣，“好吧，還有兩個小時就24點了，我也不耽誤你了”。
挎上包走到辦公室門口，女孩又扭過頭：“你等會兒下班，如果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可以去馬路對面那家餃子館試試，極！力！推！薦！”
第十稿，23:00；
第十一稿，23:36；
毫無生氣的辦公室裡僅剩我一人，吹著熱風的中央空調也讓我絲毫感覺不到暖意。
23:40
23:41
23:42
我能不能要回房子的押金和另外兩個月的租金？只穿了一天的工裝還能退貨嗎？上一天的班能拿工資嗎？沒了這份工作，我要回家嗎，還能回家……
不管了。編輯、排版、校對，我將稿子傳送到全國公司群裡。關了電腦，熄了最後一盞燈。
黑夜裡沒有月亮星辰，冷風的掠過也不帶有絲毫情感，“世界上並沒有為了奮鬥者而開的活路”，魯迅的話越發讓人深省，可像我這樣的人算是奮鬥者嗎？
遠別只愁添雪鬢，此生何計隱雲峰。
離心卻羨南飛翼，獨過吳江更數重。
雲峰餃子館，店名的靈感應該是源於羅鄴的這首詩吧？
如果還有知覺的話，吃著沾上淚水的餃子應該會覺得太鹹吧？
隔壁工位總愛笑的那個女孩，她應該也嘗試過這種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