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熟悉,是因為大概在過去這一年,這個26歲的女孩已辭職了三回,每次都會給我發來私信,我於是對她有了印象。第一次收到她的私信,是那一天我推送了一篇關於上班的文章,她問我:“和公司裡所有同事都處不來,覺得她們都很無趣,該不該辭職”,我其實特別不願意在這種重大問題上替別人做決定,可又有所觸動,便回覆了她:上班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掙錢,而不是為了來交有趣的朋友,不是麼?
我想了想,還是回了她:祝你一切順利。
我也特別為她開心:26歲,走上正軌,未來可期。
我實在無話可說,條路自己揀,自洽就好。
臨了,她問我:“最近終於有時間看書追劇了,可不可以推薦一些?”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便對她說:你可以看看一個日本綜藝,叫做《幸福!貧窮女孩》。
這個綜藝最終能不能讓她有所思考我不知道,但在追《幸福!貧窮女孩》的這些年裡,節目裡有太多太多“貧窮女孩”,深深感動過我、鼓舞過我,她們令我確信:貧窮,是一種必經的考驗,而不是消極的藉口。
這節目裡,最讓人不可思議的一個“貧窮女孩”,是一個超級自律、無比節儉,按照自己的省錢計劃,一步一步,用15年時間買下了三套房子的烏冬麵姑娘。
她18歲立下目標,27歲時靠存錢買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子(價值人民幣60萬元)。她將三間房屋中的兩間用於出租,每月差不多有5000元人民幣的房租收入,兩年後,又成功買下第二套房子。
去年節目回訪時,她已經33歲,不僅再次購入了一套價值人民幣160萬元的獨棟住宅,還藉著這套住宅的設計便利,提前實現了開貓咖的心願(原計劃是34歲時實現)。
看她的手賬,密密麻麻記錄了生活所需的一切開支,甚至精確到1日元:只買超市打折食材,吃烏冬麵配蔬菜一頓只花20日元(摺合人民幣1塊多),舊衣物會拿去變賣,連自己的長髮也賣了3000多日元。
大到房租、小到從舊錢包裡翻出的一元零錢,有人受不了她的節儉,只覺得她生活得很壓抑——十幾年只吃1塊錢一包的烏冬麵,有沒有必要?
人間煙火難道不是幸福本源嗎?把自己弄得這麼苦,到底圖什麼?
這個女孩自己說,她家裡並不富裕,父母給不了任何。而她從小就喜歡貓咪,失戀時養了第一隻貓,如今已故去。貓咪的陪伴讓她度過了人生的低谷,所以她從來就知道自己的終極目標:攢錢、買房,然後辭職開一間流浪貓的貓咖。
因為有明確的目標、有可實現的計劃、並且在一步一步的踏實前進中,還有微小的成就感、和全憑自己雙手創造的自豪,所以,那些暫時的清貧和困苦,有什麼吞不下的呢?
總有一些人,也許家境不好、天資一般,但就是有一股昂然向上的力量,不怕輸、不怕跌倒、眼裡除了自己想要的那個果實,別無其他——看到他們努力生活的樣子,對人間再悲觀、再麻木的人,都會忍不住嘴角上揚,也會不由得疑惑:為什麼同樣的果實,我的這個滋味如此之差?
《幸福!貧窮女孩》就是這樣一些努力耕耘、努力向前、努力活著且始終活得有尊嚴的女孩。
那個33歲靠省吃儉用買下三套房產的女孩,只是極為特殊的個例。大多數女孩,始終過著清貧的生活——為了更好的住房、為了開一家小店、甚至只是為了一日三餐,省著、忍著、打工著。
但,她們沒有抱怨、沒有躺平、沒有因為看到別人拎了鉑金包自己就受不了了,她們很苦,但她們學會了苦中作樂。
譬如,有的女孩把“節約”兩個字設成屏保,每次想花錢的時候,就看一看手機,笑一笑,不買了。
有的女孩化妝不塗額頭,“反正有劉海擋著”,這樣可以節約一些粉底。
有的女孩,只買人民幣50元以內的衣服,並且和好閨蜜換著穿。因為她倆有一個計劃,要在銀座最繁華的樓裡,開一家自己的針灸店。
有的女孩,連路邊攤都去不起,和好朋友在超市買了最便宜的酒,兩個人坐在高高的河堤上,吹著風、看著河流,也能開開心心地聊3個小時天,然後各自回家——“快樂是因為相聚、而不是吃喝,不是嗎?”
李娟在《冬牧場》裡說:人之所以能夠感到幸福,不是因為生活得舒適,而是因為生活得有希望。
《幸福!貧窮女孩》開播已久,展示了幾百個貧窮女孩的逐夢故事,記錄的都是簡單日常,始終傳達著一種淡然又溫暖的態度:在艱難和困窘之下,對未來、對人生總要抱持著綿綿不絕的希望。
我印象最深的還有一個熱愛舞蹈的女孩,獨自來到東京,一邊學舞蹈一邊在學校附近做三份兼職。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去探望在東京生活了一段時間的她,小小的出租屋裡,看她與主持人歡快地互動,看她熟練地在平底鍋裡蒸出香噴噴的米飯,看她細心煮拉麵、快手完成味噌湯,全是生活應有的“熱氣”。
最讓人感動的是,她說有一次她在自家門上發現一張便籤條,上面寫著“剛剛沒事吧?”、落款是:路過的人”。
背後的故事很無厘頭——她在屋裡發現了蟑螂,極度驚慌下跑到陽臺上尖叫“好多蟑螂啊!!!”,剛好路過的陌生人聽見了,便去附近超市為她買了殺蟲藥,而她驚恐到無法穿過蟑螂陣去開門,對方只好將買來的物品掛在了門上,並留下字條。
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遇到如此溫暖的善意,實在幸運。她自己也說,來東京很棒,可以學舞蹈,還可以參加很多演出,雖然自己要去兜售門票,但這些辛苦都很值得。
一個充滿希望與機會的大都市,為一個平凡的女孩開了一個追夢的入口。生活令她窘迫,但她依然如此美好、如此笑容滿面地對待她所感恩的一切,又充實又快樂。
節目最後,主持人若有所思地說:我本來有點擔心,怕她被東京“影響”了。不過,感覺更像是,東京被她“影響”了。
把東京替換成北上廣深,一定也有很多這樣的故事、這樣的人。在一片疲憊、愁怨、無精打采的灰色人群裡,他們是彩色的,在冷冰冰的城市裡,發著溫柔的光芒。
誰都會經歷頹廢潦草、內心願景完全坍塌的時候,仔細回想,那些日子之所以能夠自泥潭中一步步走出來,並非讀了什麼了不起的、能點燃鬥志的著作,而僅僅是靠我們生活中那些柔軟的、溫和的、堅定的、看上去並不要緊的小事。
比如,好好吃飯,哪怕只有一雙筷子一隻碗;又比如,認真工作,哪怕收入微薄、不被任何人重視。
對抗困境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專注用心地好好生活,把最重要的力氣投入到真實的創造中。
終有一日,時光久遠到可以回頭看的時候,你能記住的也都是些充滿熱氣的瞬間,至於失魂落魄、錐心刺骨的情節,都在氤氳的熱氣裡,淡到模糊了。
李安在36歲拍攝成名作《推手》之前,不得志了很多年。陳沖認識李安的時候,正是他還未成名的那段日子。陳沖對他的評價是:一個非常專注的人,沒有太多的熱鬧。
與他同拍《推手》的攝影師林良忠回憶拍攝過程,只覺得十分順利,雖然是導演的處女作,但節奏始終有條不紊,每一場的排程都彷彿胸有成竹。李安後來對他說:因為已經在腦子裡過了無數遍。
《推手》之後,李安接拍《喜宴》,大獲成功、蜚聲國際。
一次慶功宴上,李安沒來由地突然當著眾人掉了淚,製片人徐立功以為是工作疲憊引得情緒波動太大,事後才聽李安說出“真相”——他在美國窩了七八年,每天吃最簡單的食物,“今天吃飯喝到魚翅湯,突然想到美國的老婆和小孩,那麼多年都是吃最簡單的東西,就忍不住哭了。”
時光有了結果,人們都會評價李安是個敏感、敏銳、情緒豐富、境界開闊的藝術家,是註定要功成名就的人。但“註定”這個詞很玄幻,大都是事後諸葛的彩虹屁。藝術家也是普通人,也曾有過寂寂無名的時刻,當沒有人預見到結果時,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專注——只要那是我想做的事,就不怨不悔,心無旁騖。
擁有一個目標,或大或小,始終為實現它而努力。這是出發。
就算目標最終沒能實現,但一路走來的印記,也足以將一個人改頭換面。或許與預計的結果不一樣,但仍會在切切實實的成長中領悟:出發的意義不在於抵達,而在於奔跑。
想起年輕的汪曾祺曾在致老師沈從文的一封信中說:我有點疲倦了,但我總要還有勇氣,在狗一樣的生活上做出神仙一樣的事。
工作不順、創意停滯、人際煩擾、病痛纏身、囊中羞澀……狗一樣的生活,人人都遇得到。
只希望我們都能在心裡護好那盞叫做“專注”的燈,藉著它的光芒,在暗夜裡走得大步流星。
貧賤不移,活著的心。
人生苦短,要精彩,不要懶散
作家,已出版小說集《北京女子圖鑑》,長篇小說《在不安的世界安靜地活》,隨筆集《致我們總被戳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