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愛情
哉叔要結婚了,全村人同情的目光猶如訓練有素計程車兵,齊刷刷地投向了秋姑的身上。
秋姑是哉叔的童養媳,兩歲來到老李家,現如今已出落的如一朵山稔花一樣美麗,哉叔卻因為她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導致左耳失聰,再加上大字不識一個而嫌棄她。哉叔是家裡的獨生子,公公婆婆傾盡全力供他讀到高小,在農村也算是文化人,在大隊當上了會計。可惜公婆早逝,無人替秋姑作主,阿婆年邁更是管不了他,成年後的哉叔為了追求愛情和自由的婚姻與別的女人結了婚。
正值青春美好年華的秋姑並不是沒有男人喜歡,更何況她那麼能幹,割禾,蒔田,割蘆基,養豬,種菜樣樣在行,誰娶回家都是把持家的好手,因此也有很多媒婆上門來提親,但是秋姑都搖搖頭說她不嫁,她要贍養年邁的阿婆,從小是阿婆疼她,養她,把她帶大,她要給阿婆養老送終。
圍龍屋的上正間住著哉叔和新媳婦,下正間住著秋姑和阿婆。新婚的第二天早上,秋姑早早起床要去秋香江邊洗衣服時,仍然不忘跑到上正間去敲新婚夫婦的門,柔聲地喊:哉哥,你的衣服拿出來我幫你去洗。換來的是門裡的一句:我的衣服不用你再洗了。十多年來,他的衣服都是她洗,已經成了習慣,她忘記了,人家現在有了新媳婦,有人幫洗衣服了。
日子像秋香江的流水一樣不停地往前流淌,一邊是年輕新婚夫婦甜蜜的恩愛時光,一邊是一老一少相依為命的苦度歲月。秋姑縱然是再能幹,憑著一雙勤勞的雙手,那時候在大集體裡掙的也只能裹住兩個人的溫飽,買鹽的錢從哪裡來?買油的錢從哪裡來?買火水(煤油)的錢從哪裡來?每到家裡斷鹽少油的時候,阿婆總是吩咐秋姑去找哉叔:儘管去找那個打靶鬼要,他敢不買,回來老子竹鞭子抽他。秋姑去到大隊部找當會計的哉叔,只敢站在會計室門外向裡張望,哉叔瞥見了,走出來淡淡地問一句:做麼事?秋姑怯怯地說:阿婆說沒鹽頭了。哉叔回一句:知了,就把秋姑打發回去了。
日暮時分,總能看見哉叔提著一袋鹽或者是一罐火水悠悠地走回來,輕手輕腳地放在阿婆的灶間。投桃報李,秋姑每每也把曬乾的蘆基草抱上兩捆,塞進哉叔的灶下,新鮮的蔬菜掐上一把,放在哉叔的灶臺上,家裡偶爾來人宰上一隻雞,也不忘把雞腿留給哉叔一隻,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算沒有愛情,親情還是割不斷的。
時間長了,祖孫三人其樂融融的場景自然引起了新媳婦的嫉妒,於是夫妻吵架難免發生,矛頭有時直指秋姑,懷疑她不嫁的原因是仍戀著哉叔,無端的謾罵自然難以避免,每到這時敦厚老實的秋姑總是悄悄地避開,不跟女人作絲毫辯解。每到這時哉叔總是怒火萬丈,罵女人無理取鬧。僅僅結婚一年多,女人已賭氣數次跑回孃家,終於有一次把家裡那時比命根子還要寶貴的糧票,布票,錢全部帶走,再也沒有回來。
哉叔痛苦地在秋姑面前流下了悔恨的眼淚。這樣的女人不要也罷,還是我們秋姑娘好,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阿婆鄭重的一句話,終於激醒了哉叔,痛定思痛之下,哉叔選擇了離婚,然後和秋姑開始了第二次婚姻,經歷過感情挫折的哉叔從此對秋姑倍加珍惜,疼愛有加,當然,婚後秋姑也順理成章地成了秋嬸。
本以為從此後日子就會順風順水,平靜祥和地過下去,卻不料婚後幾年秋嬸的肚子一直不見起色,於是閒言碎語又像冬天的寒風一樣向他們襲來,兩個人低著頭,捂著耳朵,不去聽,不去理,聽天由命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直到秋嬸29歲那一年,終於懷孕生下了第一個兒子,這後來每兩年一個,一下子生了四個兒子,最後錦上添花又來了一個閨女,導致了全村婦女嫉妒的目光。秋嬸只有一句話回答:都是天爺公送來的,俺也沒辦法。
後來就分田到了戶,哉叔的身子骨弱,田裡地裡的活秋嬸就一個人承擔了,不讓哉叔插手。哉叔的會計也沒得做了,就與人合夥殺豬,走村串街賣豬肉,肉丸子,兩公婆一心一意帶著孩子們過生活。
八十年代初,哉叔也跟著改革開放的春風來到了深圳愛華電子廠做廚工,孩子們在長大,生活也隨著兩公婆的砥礪奮鬥越變越好,誰都沒有料到,晴天還是來個一個霹靂:哉叔因胃出血英年早逝。
秋嬸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打擊,終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那時長子剛剛成年,最小的女兒才七歲,望著像一棵棵小樹苗一樣正在成長的孩子們,秋嬸必須擦乾眼淚,繼續活下去。有好事者多次來揣掇秋嬸改嫁,秋嬸望著一堆兒女難以狠下心腸,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啊,叫她如何捨得下!
日子在秋嬸的勤扒苦作下終於有了起色,兒子們個個成了家,立了業。孫子輩又如雨後春筍一樣一個個出世了,做起了阿婆的秋嬸更是閒不下來,帶大了大兒子的,又忙著帶二兒子的,二十幾年的光陰又飛逝而過,孫子輩也終於學業有成了,秋嬸也已到了杖朝之年。
秋嬸八十大壽那一天,孝順的兒孫們紛紛趕回家為她祝壽,家裡賓朋滿座,熱鬧非凡,滿堂兒孫圍繞的秋嬸異常的高興和欣慰,她在心裡悄悄地說:哉哥,要是你能活到今天就好了,我把你的兒孫們都操持大了,我對得起你了,不怕去見你了。
哉叔是我從未謀過面的家公,秋嬸是我那歷經磨難的家婆,他們的愛情沒有風花雪月的浪漫,只有向彼此奉獻了一生的真情,他們的愛情雖不算驚天動地,但也足以讓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