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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問心

跟母親每天或隔天通話的習慣斷崖式中斷,渴念轉移到姐姐。跟姐通話不敢哭。她經歷了十分鐘跟母親陰陽兩隔的悲慘,怕觸動她。總在想,如果母親那最後十分鐘是跟我告別的,我會怎樣啊。

前幾天陰曆生日,通話時姐夫和姐先後祝我生日快樂。我哽住:今年怎嘛可能快樂,生我的人都不在噠,每年這天都要打電話感謝媽生我的。姐說莫想噠這是再也想不到了的。我忍不住抽噎起來。姐說你想多噠胃病總也好不了的,我們兩個做姑娘的,可以說問心無愧噠。

文盲姐姐竟知道這個詞。我說姐你可以說問心無愧,我哪敢說。姐說你怎嘛不敢說,你姐夫說你是我們姊妹四個中做得最好的一個呢。

又一頓痛哭。姐和姐夫越想安慰我我越難過,我心自知,不敢問不敢捫,哀疚無盡。

最愧悔的是沒滿足母親最後的願望。那個月,母親小心翼翼幾次露出還想最後到武漢一次的心思,想去墳上看弟弟,想看侄女買的屋。弟媳四周輪休,母親唸叨侄女每天回家孤單,沒人做飯沒人說話,又說到要是弟弟……總之想最後看一下幾年不見的兒子的去處看一眼她在城時生活時間最長的兒子的家。

我這個沒擔當的女兒沒滿足母親,讓她帶著最後的遺憾上路了。我有各種顧慮。

四年前母親從弟家回老家時,主動把鑰匙還給弟,說以後不再來城,長途坐車太累她再受不了噠。一切就似天啟,母親四月離開弟六月患病,奮爭幾年瞞著母親,母親沒再強烈願望來城,我們當然也不敢主動接。

媽今年85了,身心現狀,長途旅行,再去墓地拼哭,她承受得了嗎?

母親個性強,固執難勸,以前來城只願住弟家。弟我不知,弟媳背後不止一次或軟或硬或顯或晦各種方式促她到我和哥家都住住。實際上小侄女上初中弟家不再需母親幫扶時,我們達成過一個共識:此後母親在幾個子女家輪住,每戶三個月。熱時在山裡姐家,冷時在暖氣弟家,春秋隨意我和哥家。但也就一輪,姐家孫輩上學陪讀,春種秋收,母親成為不可或缺幫手,四家輪變成城鄉換:只春節前後一兩個月進城,其他都在鄉下。這樣也好,母親覺得價值實現的自豪和隨心生活的自在。只是進城的兩個月,母親吸鐵石一樣粘在弟家,面上的理由是暖氣,更深的緣由是她更愛么兒。

但是,時間再短,弟媳希望母親幾家輪住住的心思沒少透露。我非常理解,但無可奈何。母親很難勸動,話又不能挑明。09年母親好不容易願意到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又說回弟家,我攔阻,母女發生激烈對沖。

現在弟已不在,母親心思,恨不得去給侄女燒飯去,如此我如何面對為弟煎熬幾年的弟媳,她會怎樣看我想我?就算弟媳懂事,如此高齡如此心境的母親,傷心時住傷心地,觸目都是傷心,她怎麼受得了,我怎麼放心?

琪爸建議跟母親約法在先:不去墓地,不住弟家。我只能說他太不瞭解母親。母親執念根深蒂固:姑娘的家是別人兒子的家,她自己有兒子,怎麼能丟臉靠著別人兒子過活。在老家她不跟姐住一起,不跟他們共餐,買任何東西堅持付錢,就是要保持自己的驕傲:她是單過獨活的,沒靠姐夫生活。

那個月母親也帶負氣口氣說過到哥家去住的話,但我從沒當真,也沒跟哥商量過。我對哥有障礙。他從不主動關心,不願聽壞訊息,不願承擔,不願自己生活被打亂。因此總在不耐煩,所以不是萬不得已,我願自己扛。

而且,媽新講的幾件在哥家往事,讓我不願母親這時再去過可憐巴巴看人眼色的日子。

更重要的,還有我的健康危機帶來的恐懼。

今年春天,胃病加重,胸背脅下也頻發遊走性疼痛,讓我惶惶不可終日。

不是怕死,是怕自己給母親晚年補殘酷一刀。預約掛號,又因疫情恐懼取消,反覆多次。甚至交代琪爸,若我不測,跟母親說我隨琪出國帶孩子不方便通話了。

回鄉那個月,母親為我身體擔驚受怕的神情讓我內疚不已,無力無奈轉成不耐,然後又自責不已。本想住到中秋節後的,後來是實在受不了提前逃回。

最終決定不帶回母親,也是想獨自面對看病體檢結果,不想讓她跟著惶惶不安。

胃鏡報告顯示,兩年間淺表性變成了萎縮性,更亂心志的是活檢報告,術語不懂,醫生簡而答之:癌前病變。

我感到鱷魚血盆大口轉撲向了我的恐懼。為安心定神,拉琪爸到襄陽、武當轉了一圈。恐懼裡的母親永遠是敏感的:你們在武當山?是不是你胃病加重噠去敬老爺的呀?

一邊尋醫問藥,一邊比任何時候都想再回到母親身邊,我想那時候我一定就感知到了母親遠行的腳步。在襄陽在武當,我每天查詢直接轉去老家的交通工具,終因不便利也顧慮琪爸反對,沒說。

回漢後每天催要單位年度例行體檢表,第一個去做了體檢,還好沒發現之前擔心的其他問題。這時琪爸應朋友請求出差在外,我要求趁此獨自再回老家,他以交通不便不允,說等他回後一起開車回去。

好吧,母親山一樣在那兒,就等幾天,有車畢竟方便。

但是,琪爸10月30日夜回漢,母親11月1日遠行。

我們都不知道,山也隨時會倒。這是我最後悔的一次妥協,不知他會不會後悔自己的這次阻攔。

姐說,九月我走後母親哭了一場,說習慣了每天晚上有人跟她說話的日子,現在她又成孤單的霧區子噠,還哭她養的伢子身體都不好;姐勸妹妹就是胃不好長噠還可以,媽懟:那見得,要是長噠都不成樣子噠,那不是又要走到我前頭啊!

每次通話媽都要問我吃藥的事,感覺怎嘛樣。她是一直擔心著我離開的,我卻沒意識到她的孤獨恐懼絕望無助。如果意識到了,把她帶回城裡,擔一些怨怪,甚至擔上母親拼死在弟的墓前,現在我是不是也好受些呢?

(20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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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兩個人緣盡了,多半是“海格力斯效應”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