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 仲妮 編輯 | 睿睿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曾經見過許多人講述TA們的家庭紛爭——丈夫出軌、家庭暴力、公婆苛刻、鄰居蠻橫······
大體而言,就是自己多麼苦、別人如何對不起自己,一邊訴說,一邊泣不成聲或是憤怒無比,夾雜著被命運蹂躪的無奈嘆息。
聽者往往也很投入,跟著訴說者一起經歷悲傷憤懣,有時候還會義憤填膺地為訴說者出主意去爭奪、反抗,捍衛自己。
每次聽到她們訴說,我除了同情以外,也有些不屑她們的自憐自艾,我深信我接受著更好的教育,學習成績一向優秀,未來的自己一定是個堅強獨立的人,我的人生將和她們完全不一樣。
但當離開象牙塔,被真實生活捶打之後,在經過自我成長之後,我才認識到:我根本沒有成為跟她們完全不一樣的人,我體驗人生的模式竟還是父輩的複製品。
1.被辜負和失望湮沒的那三年在我的女兒剛出生的那一兩年,我跟先生的關係有過很大的裂痕。
在我產後身體虛弱、心理脆弱的那段時期,蔣先生工作很忙,陪產假也就休了一兩天。
我夜裡每隔2—3個小時就要餵奶,孩子一哭我就醒了,而他翻個身照樣鼾聲如雷。他甚至會覺得孩子哭聲影響了他白天上班的精神狀態,就寧可打個地鋪睡在客廳。
我這才如夢初醒,說好的對我好,說好的共甘苦呢?孩子明明就是兩個人的,怎麼都成了我一個人的事兒了?
加上我和婆婆育兒方式衝突,相處表面客氣、內裡彆扭,我將感受到的不被認可和壓抑,都一併算在了“不給力”的先生頭上。
而且,那段時間似乎到處都是批判丈夫在育兒過程中缺位、女性犧牲、不被理解的公號文章,更加強了我的委屈感。而滿肚子的委屈到了蔣先生那裡,得到的迴應是:“你知道我的工作壓力有多大嗎?”
這就成了我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會時常咀嚼的事兒,夾帶著我對婚姻無比的失望,誰也靠不住的絕望。這種情感體驗吞沒了我,也讓我選擇性地忽視身邊人對我的真心和關愛。
每當因為一些小事,我稍微感覺到自己不被重視了,比如:
✓過節沒有買禮物;
✓跟他說話的時候心不在焉;
✓一個人自顧把我想吃的東西吃光了。
這段不被愛的經歷就會反覆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強化他對我的辜負和傷害。積累到一定程度,這些情緒就會找個理由爆發出來。
而他會因為我的委屈而感到自責和無力。我哭得淚水漣漣,他顯得不知所措,“男默女淚”。
在強烈的情感波動中,我感受著:我都難過成這樣了,他連一張紙巾都不遞給我,他根本就不愛我。
我在其中體驗著自己的傷痛,身在其中身不由己,那種痛苦切切實實,就連身體也想要蜷縮成一團,想要徹底地將自己封閉起來。
我發現當回味傷痛的時候,“我”的存在感顯得如此之強烈,“我”的體驗終於翻湧上來,“我”的悲傷終於被看見。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我”,孤獨的我,難過的我,不被理解的我,獨一無二的我。
寧願吵架,爭執,傷害和被傷害;寧願在烈火中被灼燒,感受疼痛,也不要悄無聲息宛若不存在。
疼痛,證明了我切切實實地活著。
2、從不被關懷的妻子到童年不被愛的孩子隨著失望的積累,我主動地尋找出路,這便開啟了身心靈成長之路。瞭解到無意識的自動化人格模式,明白了自己迴應人、事、物的方式,是小時候從原生環境中帶來的。
於是我開始回顧自己的成長之路。這很有價值,我找到了許多揮之不去的情緒由來的根源。這些對過去的重新覺察,對於以新的眼光和方式來應對現在的生活是很有用的。
我明白了,先生不應該成為我負向人生體驗的背鍋俠,我對他有了更多地理解,也逐步地接受了他不能夠總是滿足我的情感需要。我們的關係,也逐步地修復,比以前更加的真實和輕鬆。
然而,內心底層結構依然沒有改變——我對先生的責備很快就轉移到了原生家庭。
我開始認同自己是經歷過原生家庭創傷的人,心裡裝滿了過去的傷痛。
幸運的人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
而我,很顯然沒有那麼幸運。
當我再在生活中體驗到被忽視、不被尊重的時候,我不會多責怪先生,而是常常會回想起小時候那些令人感到無助和絕望的場景。
只有三四歲的時候,晚上我因為太困,不想洗乾淨手上的肥皂泡,就被媽媽扔到房子後面菜園子裡。除了聲嘶力竭的哭喊和巨大的恐懼,我只記得周圍黑暗一片,也不記得過了多久才被允許回去。
因為不想上幼兒園,我在路上磨磨蹭蹭,被媽媽拉回家關在房間裡用堅硬的鞋板底打屁股,打得我直求饒:“媽媽,求求你別打了。”她甚至在多年後,還會反覆講述這個事情,心裡面不但沒有一絲愧疚,還覺得自己教養嚴格。
我已經念初中了,學習成績優秀,給父母長了不少臉。然而,我媽依然會當著一桌子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揭我的短,絲毫不考慮我的自尊心。我覺得在她眼裡,我不過就是個讓她覺得有面子的工具而已。
我從小反抗媽媽,反抗了十幾年,大多以自己的失敗、被打壓告終。心裡頭除了覺得媽媽過於強勢,也責怪爸爸不作為,對他們的情感很複雜。
上大學後,好事兒壞事兒不跟他們說,有難題我覺得找他們也沒用,還要被責怪。
如今,我明明物質生活還不錯,卻封閉、缺少熱情、不敢闖。就算嫁了人也常常覺得身後無人,不都是因為他們小時候那樣對待我嗎?
在自我成長的早期,對於原生家庭那些複雜纏繞的愛和憤怒,我既無法排解,也無法和解。
那段時間,在跟父母不多的接觸中,我總會攜帶著對他們的不滿和憤怒與他們相處,所以我們總是會以很不愉快的狀態結束溝通。
一遍又一遍地,我總在有意無意的體驗內在小孩的無助,無人依靠的冰冷。
好在蔣先生不再是我傷痛的背鍋俠以後,能夠在我的詳細要求下,給予我一些陪伴和支援。漸漸的我心中慢慢有了一種絕境中被承托住的篤定感。
3、穿越不被愛的傷痛,終將走向愛我想要從心理上真正地割捨他們,去走我自己的路,但我還是很不捨。那天課程練習後,我在小組夥伴的懷裡哭得渾身顫抖。
我明白了,即使我有那麼多的憤怒和委屈,我還是深深地愛著他們。
人們常常歌頌父母多麼無私偉大,為孩子付出,而鮮有人瞭解,一個孩子對父母的信任和忠誠度之深刻。
如果父母經常有意無意地展露出自己生活的困苦、無奈,沒有孩子不想去拯救他們。
如果父母痛苦,孩子就讓自己也跟著一起痛苦,小小的雙手試圖攙扶起無力的父母。
可孩子不知道,父母的悲苦本就不是他們應該承受的,沒有一個人能夠負擔得起另一個人的命運。孩子不知道,父母的謾罵指責,是因為他們內心積壓的憤怒無處可去,而不是因為孩子有過錯。
在長達十幾二十年的潛移默化中,父母的聲音內化成了孩子自己的聲音,父母的悲苦成為了他們自己的悲苦。
他們以為自己是一個有著自由意志自由選擇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的性格、伴侶選擇、情感模式只是在重複著世世代代的業力迴圈。
儘管我很年幼就被動地承受了無意識的業力之山,但父母也同樣如此承受了來自他們父母的業力。
其實父母也沒做錯什麼,他們年幼的時候遭受過更粗暴的對待。我什麼都沒有做錯,父母小時候也沒做錯什麼,卻必須承擔這些,我覺得“很不公平”、“很不應該”。
這個時候,誰來擔責呢?
命運、老天爺、世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到底要如何打破這困頓了人多少個世代的傷痛呢?
到底用什麼來安撫內心的不甘和憤怒呢?
答案就是:愛。
當我體驗到傷痛之下強烈的愛以後,當內心的愛滿溢,過去經歷過什麼,變得一點兒也不重要。因為無論你看起來有多強硬;無論你聲稱自己有多喪、看得有多透,你都非常非常愛你的父母,愛這個世界。
你的心有多少憤怒,有多少怨恨,就有多少愛。之所以怨恨,之所以心碎,之所以放棄,也都是因為愛而不得。
現在,我的眼淚很少因為難過或自憐而流,常常是因為感動或某種自己說不上來的觸動而流,我只知道那是一種很美好的感覺。
有時候,難以自抑,我也會傷懷人生百年猶如須臾,之所以傷懷,也是因為好喜歡、好留戀這個世界。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曾經受過傷害,卻依然熱愛世界的悲壯的英雄——新的自我認同角色,這又比上一階段朝著真相邁進了一步。
如今我還在逐步地自我揭露和成長中,也仍會從過去的經歷中汲取自我存在的感覺。這是某個面向的我自己,我觀察她,並不是否認她。曾經的舊我,也許還會繼續存在,也許會慢慢化解,也許真的是我還沒有體驗夠。
如果說,一開始我是因為想要去除痛苦選擇了向內走的自我成長之路,那現在的成長,更多地是因為想要對生活中的關係負責任,真正地發展自己的潛力,不辜負這一世的生命,而給予自己的承諾。
最後想把艾克哈特·託利《當下的力量》中我感同身受的一段話送給閱讀我故事的你:
你從你的痛苦中創造了一個不幸的自我,並且認為這個由大腦創造的幻覺就是你。
你寧可生活在痛苦中,與痛苦之身認同,也不願冒風險去丟失你熟悉的不幸自我而躍入一個未知之中。請觀察你從痛苦中獲取的興奮快感,觀察你想談論它或是琢磨它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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