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婚姻大多是湊合，甚至是強迫，你情我願只是奢望而已。夫妻湊合著走到一起，湊合著生兒育女，湊合著過一輩子。兩人從未見一面，一見面就是夫妻，哪有那麼多的愛，哪有那麼多的情。有的夫妻湊合著有了愛，生了情。而有的夫妻之間心中的隔閡卻伴隨了一生，直到年老，回憶過去，眼角仍會不覺流下心有不甘卻又無奈的淚水。在過去的婚姻中，這樣的夫妻太多了！

民國老夫妻

金運紅就是在婚姻中那位受傷的姑娘。15歲那年，金運紅的父親金天麟因病去世，家中只剩下她與母親。母女倆雖能靠針線活勉強度日，但對家中的幾畝薄田無能為力。男耕女織已成自然規律，也是必然事實。女人縱有犁田耕地之心，卻無如此之力。幸運的是，金天麟的生前好友李雲才知道金家失去頂樑柱的母女倆肯定無法應付田中之事。於是，他主動承擔下了金家那幾畝田地春種、夏長、秋收、冬藏中所有的活計。他出了力，卻沒有向金家母女索要一粒糧食的報酬。金家母女過意不去，想從中撥出些糧食，以此答謝李雲才的辛勞。每當金運紅的母親把話送到嘴邊時，又收了回去，因為她知道一旦說出口。李雲才總會以友誼重於金錢來拒絕她，如果她再勉強，那李雲才肯定會眼眶溼潤地說：“收下糧，我對不住死去的天麟。”那時，氣氛會相當尷尬，每個人的眼中都會轉動淚珠，心中堵著一口沉悶的氣。因此，金母為了不讓自己，不讓李雲才都陷入尷尬的氣氛中，她也就全部收下了每年李雲才送來的糧食。當友誼的分量高於一切時，話語顯得微不足道，感謝的話卻顯出了陌生感。

犁地

李雲才家有兄弟三人，二弟李雲方在城裡一家綢緞鋪當掌櫃，三弟李雲林在家務農。三兄弟中，只有三弟李雲林沒有成家，一直跟著大哥李雲才過活。李雲才老實、本分、肯賣力，掙兩口，吃一口，剩下一口給家人。三弟李雲林腦瓜靈，嘴皮甜、腿腳快，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生在農村，卻要學城裡人。每當與大哥下地，幹一個時辰的活，歇一個時辰，他知道幹不完的活大哥肯定能應付。父母去世早，臨終前囑咐李雲才要照顧好弟弟。二弟踏實，肯學，有耐心，不需李雲才費心，三弟雖各方面不輸二弟，但就是沒有定性，熱一行，學一行，扔一行，最終不得不重返田間地頭，與大哥一起面朝黃土背朝天。當然，幹農活，他也是應付的態度。夏天，割麥子，三弟李雲林總是落在大哥的後面。

幹農活

有時，他看著大哥彎腰撅起的屁股，感到好笑。兩個屁股上，恰巧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補丁，是那樣的對稱，那兩塊補丁好像也快磨透了。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沒有補丁，料子也比大哥的好，薄而輕柔，夏天著實涼快，一陣涼風從褲腳，沿著腿向上，似乎涼到心窩，那時真的感覺像吃了仙丹一般。李雲林自然不知道仙丹什麼味道，但他認為吃了仙丹肯定是最爽的。烈日當頭、汗流浹背的夏天，對於田間地頭的勞作人，有什麼能比老天吹來一陣涼風使人更爽的。李雲林看著大哥始終撅起的屁股，心早已神遊雲外。他站著，胳膊軟弱無力，手中的鐮刀直直下垂，一陣涼風吹過，身體一打哆嗦，鐮刀差點掉到地上。

農民休息吃飯

此時，大哥已經割到了地頭，這才雙手用力地叉腰，慢慢地直起腰，接著慢慢地轉過身，看了看三弟。李雲林看到大哥向這邊瞧，瞬間彎下腰，裝模作樣地揮動手中的鐮刀。大哥卻喊道：“天太熱，休息休息。”李雲林直起腰，向大哥一笑，一屁股坐下，唉吆一聲，不自覺地用手一撐，又唉吆了一聲，突然跳了起來。原來，他坐在了一堆堅硬而直挺的麥茬上，直接扎到了屁股，心一急，用手一撐，手又落在了麥茬上。他看了看手掌，破了皮，未流血，不自覺地摸了摸屁股，褲子沒破，肉沒漏。他心裡得到了安慰，一切安好。這次，他選擇割下的麥堆慢慢坐下，炎熱凝重的空氣中，他把頭深埋進兩支手臂中。

衣衫襤褸的農民

眼睛不自覺地閉上，心裡嚮往著二哥在城裡的生活。大哥看到三弟無心割麥，為趕快割完，自己稍微站了一會，又開始了。老三仍像睡著了一樣，不睜眼，不抬頭，僵坐在那裡，心卻轉了一圈又一圈。就在他不知轉了多少圈，大哥已經割到與他平行的位置。大哥喊了聲“三”，沒回聲，又喊了聲，還沒回，以為他睡著了。於是，大哥撿起一塊薄而小的石子，力道恰巧地使石子落到了三弟的背上。李雲林這才從神遊中緩過神，右手不自覺地甩向後背，頭也隨著轉向後，他第一眼看到了大哥的膝蓋。褲腳捲到膝蓋，恰巧掩蓋了膝蓋處的大補丁。還沒等他繼續抬頭看到大哥的臉，就聽到大哥說：“三，你去金家告訴她們，下午，我去幫她們收麥子，讓她們提前拾掇好地方裝糧食。”大哥知道三弟早已無心割麥，所以派了這個任務，而李雲林也最愛跑腿，因為比烈日下割麥子舒服多了。

農民收糧食

李雲林年輕，腿腳快，但他知道在烈日下如何行走。如果快走，他知道任務完成後，還要割麥子；慢走，自然也不能太慢，因為路程誰都知道，時間也有個大概。所以他巧妙地把握著速度，保證最大限度地少幹活，又在情理之中將任務完成。他到了金家，母女倆免不了讓座喝口茶，他自然沒有拒絕。閒話中，他強調天是如此的熱，太陽是如此的毒辣，空氣中似乎撒了辣椒麵，吸進去是熱辣的，撥出來還是熱辣的，當然還是忘不了突出自己在這樣的環境下，是多麼的賣力割麥子，有時說著說著，甚至將哥哥李雲才比了下去。金家母女沒有什麼話可說，只是不好意地說道：“辛苦了！麻煩了！”。母女倆站著，李雲林坐著喝茶，金運紅的手裡一直提著茶壺，隨時為李雲林添茶。

抽袋煙休息

喝足茶，涼快透了，他才將哥哥的話傳達給母女，不忘加了句“下午，我和哥哥一起幫你們收麥子”，他特意把我字加重了語氣。金家母子還是那四個字“辛苦了！麻煩了！”母女倆還能說什麼，看看手中的針線活計，勉強掙口飯吃，不還是靠人家在田裡收些糧食，過上寬鬆些的日子。日子真能這樣順順利利地過下去嗎？就這樣過了三年，李家兄弟幫助金家母子收糧，打糧。雖是自家的地產，金家母子卻感覺是吃了李家的糧。母女知道李家是她們的恩人，但無以報答，可能一輩子也難以報答。

民國農村老婦人

這一年，金運紅18了，李雲林也18。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兩人真能走到一起？只要一個人出來說，這事應該十之八九的能成。此人就是李雲才，李雲才在金家母女眼中的位置很重。母女倆三年來，生活上還能過得去，實際是靠了李雲才的幫助，但他毫無索取，不求回報，心中存著那份天長地久的友誼。因此，他越是不求回報，金家母女對他越敬佩。眼看老三到了年齡，但李雲長平時忙於農活，對村中的姑娘知之甚少。唯一對金運紅熟知。有一次，李雲才趁著去金家送糧食的時候，正巧碰到金運紅不在家。於是，他向金母提起了這件事。金母不置可否，嘴上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含糊地說“等姑娘來家再說。”；李雲才自然不會勉強，雖然他知道他對金家有恩，但絕不會讓金家做她們不情願的事。

民國農村女子

那一天，李雲才走後，金母一直考慮這個問題。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那個年代絲毫不動的鐵律。金母回憶了三年來李雲才兄弟幫助自家的一幕幕。她越想越覺得李家之恩無以回報。李雲才三年來，沒有向金家提出任何要求，現在，這是他唯一向金母似求非求的一件事。女兒金運紅回來後，金母並沒有提起這件事，只是在腦子裡來回轉。她怕女兒不同意，怕駁了李雲才的面。雖然，李雲才不是計較的人，但金母心裡仍七上八下。晚上睡覺，她思來想去，翻來覆去。在心中剛要拿定主意，突然又有一件事情出現，讓她陷入猶豫之中。她想到老三的不學無術，又想到老大的勤勞、踏實。向好處想，大哥會管住弟弟，終究不會讓弟弟做出出格的事，向壞處想，弟弟不聽哥哥的勸，最後走上歪道。而金母心中的天平更傾向於好處那一面，因為當時父母不在，兄長如父，自然兄長可以管教弟弟。

婦女簸箕糧食

就這樣想了幾天，金母主意定下，為報恩，將女兒嫁於李家。她沒有與女兒說，也沒必要與女兒說，也不敢與女兒說。她怕說了是李家，女兒不同意，一切都砸了。當時女子與男子在結婚前是一定不能見面的，這也幫助了金母。於是，她暗中找到李雲才告訴他，讓他象徵性地找媒人提親，後面過程一切從簡，儘快晚婚，免得夜長夢多。李雲才並沒按金母所說的，將流程簡化，而是按正常的流程進行。婚期已到，隨著迎親隊伍的到來，金運紅高高興興地登上了花轎。後來，金運紅回憶“等到一拉蓋頭，一瞅，卻是李家，知道自己嫁給了李雲林。說實話，我心裡是不願意的。當時落到人家手裡，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所以，當新婚幾天，回孃家，就開始與母親鬧，埋怨母親把我給了李家。”金運紅知道這樣鬧也無濟於事，但不鬧又不能將心中的怒火發洩。最後，母親流著淚水對她說：“你看都把你給了李家，還有什麼辦法，沒辦法了。你父親去世後，多虧了李家幫忙，咱母女才能過下去。”

民國富家結婚

金運紅嫁過去後，夫妻倆似乎過得不錯。她與嫂子在家收拾家務，做飯，而老三與大哥還是一起下地。兩家人住在一個院子中，雖然名義上結婚後就分家了，實際上還是在一起吃。大哥李雲才知道弟弟剛成家不會管家，所以就未提出與弟弟徹底分家。然而，有一個問題擺在了兄弟倆的面前，那就是金家的那幾畝薄田。金母的意思是將幾畝薄田平均分三份，女兒與女婿兩份，李雲才一份。因為，李雲才這三年來，無怨無悔地為金家出了很多力。金母覺得分給李雲才是理所當然，女兒金運紅也是這樣認為。最讓人想不到的是，老三李雲林卻有些怨言，他認為那些薄田應該屬於他與妻子，與大哥並無關係。大哥李雲才從弟弟的眼神中，看出那層意思，他不願影響兄弟之間的感情，拒絕了金母分給他的那份田地，並轉給了弟弟。

田地

然而，李雲林並沒有能力耕種這些田地，還是要靠著哥哥。哥哥幫助他，但也更加助長了弟弟的懶惰。到了收糧食的時候，李雲林特意將那幾畝薄田產的糧食收歸自己所有，一粒也沒給大哥，還與大哥平分了李家的糧食。這樣，大哥出了大力卻得到的很少，而弟弟偷懶磨滑卻得到了更多的糧食。這讓大嫂感到不滿，想與小叔子理論理論，但被丈夫李雲才攔住了，並對妻子說：“兄弟之間計較這些幹什麼？”

曬糧食

此時，只有老三李雲林心裡美滋滋的，其實全家人包括他的岳母都對他有意見。他把岳母田裡打的糧食換成了錢，有了錢，他就想多喝兩口。男人的懶、男人的貪、男人的壞心眼，男人的自私，男人窩裡橫，這五毒讓他一個人佔全了。喝酒讓他的手不聽使喚，每次妻子勸他別喝那麼多，他的手不自覺地找上了妻子的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隨之毫無顧忌，喝得越多，手越不聽使喚。最初，妻子金運紅忍著，回孃家也說是自己不小心碰了。幾次回孃家都這樣，母親自然猜出了八九分，在母親的追問下，金運紅說出了實情。金母要把這件事告訴老大，讓老大管教老三。金運紅卻阻止了母親，因為她怕兄弟不睦，家中更是雞犬不寧。就這樣，金運紅帶著滿臉的傷，悲憤的心，來到孃家，又從孃家帶了回去。她不敢埋怨母親，她怕母親想不開，她不敢再勸丈夫，她怕打。

農村婦女

這樣的日子湊合著過吧，過一天是一天，那個年代離婚在農村簡直不可想象。一個女人一旦失去了對生活的期望，自己就如行屍走肉一般。老三下地也是兩天打魚三天曬網，有時哥哥找他，根本不見蹤影。李雲才想分家又不忍心弟弟，不分家卻與弟弟天天賭氣。沒想到，李雲才還沒提出分家，老三卻先提出，因為他怕大哥佔有了自己的地。分家後，他搬到別處，自然不能指望大哥了，所以讓妻子跟著自己下地。如果自己不去，還要逼著妻子去。夫妻倆都不是種地的材料，草比莊稼長得多長得高，等到收穫時節，也比以前少了一半。糧食少了，但老三的酒量卻越大了，喝得也越頻繁。最後，把口糧換了錢，也要滿足他的酒量。酒足飯不飽，妻子金運紅跟著受罪。兩年下來，二十多歲的她，眉眼、面板、說話卻像四五十歲的人。衣服的破舊與飢寒的侵蝕，使她失去了青春。她的四肢與胸背都已失去了青年女子應有的誘惑力。二十歲的女子活得像四十歲，有時，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個女人，填飽肚子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民國吃草的女子

母親病了，她不敢回家，她怕自己照顧著母親，卻走在了母親的前面。她不願讓母親看到她瘦得不能再瘦的臉頰，黑得不能再黑的面板。十八歲那年嫁到李家，兩年的時間，已經將她摧殘得不像個人。丈夫並沒有為此給她說過一句同情的話。丈夫靠不住，又不敢面對母親，金運紅感覺自己走到了盡頭。她又不敢結束自己，因為她的老母親在病中喘著氣，她心念著母親趕快好起來。直到那一天，一個人急衝衝地跑到她家，上氣不接下氣，驚慌失措地告訴她：“李雲林栽倒在路旁的水溝裡淹死了。”當她聽了這句話，心情沒有激動也沒有悲傷，好似眼眶中閃了幾粒淚珠，似乎很快又沒了。大哥李雲才知道後，也早預料到弟弟會有這一天。他對弟弟的愛早在弟弟提出分家的那一刻就完了。最後，他還是為弟弟簡簡單單地辦了葬禮，埋到了祖墳中。丈夫死後，金運紅才回孃家照顧老孃。在她的盡心照顧與大哥李雲才的幫助下，母親慢慢恢復。 從此，金運紅與母親住在一起，再未回過那個家。李家的地與金家的地又由李雲才耕種。一切似乎回到了兩年前，只不過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