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很少打罵我們，除非我做了超出底線的事。那件事已鬧得飛飛揚揚，不僅傷害了邵老師身體，還褻瀆了老師的尊嚴，玷汙了一個女人的體面。母親心裡明白，我是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不抓現行決不會認帳。母親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在城裡唸完女中，一心一意想到上海學醫。外公在上海經商多年，在那兒有紮實的根基，他支援女兒想法，卻遭到大外婆堅決反對。母親與父親從小訂了娃娃親，中學畢業就嫁到田家，現在快九十歲了，還耿耿於懷當年那檔子事。我和她開玩笑說：要是那時你去了上海，跟人私奔了，不就沒我們了？母親說：你不懂那時候的事，小老婆的女兒沒有地位。

我親外婆是上海青浦人，十六歲就生了我母親。一次，她跟外公回鄉下來，家裡做戲待客，她偷偷拿了戲班子裡的鬼臉、紅舌頭道具玩耍，一人躲在花園裡裝鬼。有個蘇北販棉花的大胖子出來方便，她從樹叢裡突然跳出，那胖子看見伸著鮮紅舌頭的吊煞鬼，瞬間被就活活嚇死。外公化了幾千塊大洋，找了個死胖子心臟病突發的理由，才擺平事。大外婆瞅準大好時機，作死作活逼外公休了她。親外婆後來嫁給上海拉黃包車的，給我們生了五個舅舅三個阿姨，很久以後我們才有聯絡。最近我專門研究了國人的三大惡習。抽菸和女人裹小腳有百害而無一利，現在國家還大量生產香菸，證明存在的就合理的。納妾之風在我國盛行幾千年，解放後好不容易根除，但只過了短短三四十年，又以情人、小三小四小五的面目出現，死灰復燃，生命力頑強，證明合理的就會存在。我老婆對我的歪論不屑一顧，警告我：你要是想學你外公，我就剪了你的臭東西。老婆比大外婆還厲害，有玉石俱焚勇氣。

我母親為迅速促進三叔與丁老師的戀愛程序，以住校不安全為由勸說丁老師住到了我家，這事嚴重刺激了高書記的神經。他放出風來，要從三叔的歷史問題入手，對我們田家柏油燙豬頭，連根拔毛。大隊民兵連長兼治安的楊主任是他狗退子，經常找藉口來我家偵察情況。星期天下午，我聽見幾聲鏜鑼響，一口氣穿出門，楊主任帶三個民兵押著五人站在我家門口的磚場上。五人用一條草繩串連起來，草繩松跨得繞著他們右手。拿鑼的人高高瘦瘦，穿著件白裡透黃的土布襯衣，約三十多歲，施勁敲了三記鏜鑼，嘻皮笑臉說：我是壞份子錢阿大，賭棍。說完，又輕敲三記，乾瘦小老頭穿著破青衣舊黑褲，扎雙磨破根的解放鞋，說：水雲和尚，宣揚迷信。又三記鑼，第三個是女的，剃了個陰陽頭，前面留一撮長頭髮，三十出頭，花布短袖，夜藍褲子，一雙簇新的布鞋，微胖臉上散落幾點雀斑，苦笑道：壞份子錢xx，扎姘頭。又重重三記鑼，那人拘摟著背顫顫巍巍地說：我是宋瞎子，算命騙錢。第五位是高個頭小夥子，穿件白背心，挺著胸說：姓高，搞資本主義。